傍晚，贺大娘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笑：“林大夫！姑娘们！成了！客人们都说好！那薄荷味儿提神！我家那口子也说好，让我明天还这么弄！”
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揉面……还是费劲，糖糕可能没那么劲道……”
林芷微笑道：“无妨。非常时期，客人们能体谅。薄荷糖糕算是应季小改，过了这阵，您再恢复原样便是。”
锦书道：“贺大叔的伤需养些时日，若揉面实在困难，不妨每日少做些，还是限量。咱们茶棚以茶为主，糖糕是添彩。”
贺大娘连连点头：“哎！好！好！”
冬梅轻声道：“薄荷管够。后院还有。”
贺大娘感激道：“多亏了冬梅姑娘的好主意！还有林大夫和锦书姑娘！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送走贺大娘，墨竹数着钱，乐呵呵：“嘿！没想到薄荷糖糕还卖得更好了！”
冬梅看着后院茂盛的薄荷：“贺大叔……还要养多久？”
林芷道：“筋伤恢复需时日。锦书，明日你去问问贺大娘，她家可有半大的小子？或者亲戚邻居家的少年郎？”
“揉面虽需力气，但少年人学起来快，也能分担一二，给点工钱便是。总好过贺大娘一人硬撑。”
锦书眼睛一亮：“对！贺大娘儿子在邻镇学徒，她侄子好像就在镇上！我明天去问问！”
墨竹拍手：“这样好！贺大叔养伤，有人帮忙揉面，糖糕就能正常供应啦！”
……
这天下午，芷兰堂里病人不多。
墨竹在茶棚忙得差不多了，溜回来喝水，看见锦书正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打算盘，冬梅在分拣新收的草药，林芷则在翻看一本医典。
“咦？李秀才刚急匆匆过去，脸色可不好看。”
墨竹灌了口水，随口道。
锦书头也没抬：“估计是学堂有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似乎就在斜对面的李秀才家院子里。
“……你就这么跑回来？师傅的话也不听？你知道爹送你出去多不容易吗！”是李秀才压着火气的声音。
另一个年轻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顶撞：“……什么师傅！他就偏心！重活累活都丢给我！好东西都藏着掖着！今天明明是他自己弄错了尺寸，非赖我头上……还骂我蠢！”
“住口！哪有学徒不受委屈的？忍一忍，学成了本事才是你的！”李秀才声音拔高。
“我忍不了！我不学了！”年轻的声音带着决绝。
接着是“嘭”的一声摔门响，然后是李秀才又气又急的跺脚声和压抑的咳嗽。
墨竹吐了吐舌头：“哦豁，是小远回来了？跟他爹吵翻了！”
冬梅停下了手里的活，担忧地望向门外。
锦书也皱起眉：“小远在邻镇学木匠手艺，这才多久……”
林芷放下医典，温声道：“少年意气，师徒龃龉，常有之事。只是李秀才爱子心切，怕是要气坏身子。”
果然，没过多久，李秀才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走进了芷兰堂，脚步都有些虚浮。
“林大夫……”李秀才声音发颤，喘着气，“快给我……看看……我这心口……堵得慌……”
他扶着门框，几乎要坐倒。
墨竹和冬梅赶紧上前搀扶，让他坐下。
林芷立刻起身，走到李秀才身边，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又观察他的面色舌苔，温声问：
“李秀才，是刚才与小远争执，气急攻心了？”
李秀才闭着眼点头，胸口剧烈起伏：“逆子……逆子啊！我好不容易托人……送他去跟王师傅学手艺……他竟……竟跑了回来！说不学了！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他又气又急，又咳起来。
“您先别急，缓缓呼吸。”林芷按住他手腕，“脉弦紧，肝气郁结，怒火灼心。冬梅，取一小撮灯心草、三片竹叶、一小块橘络，快煮碗汤来。”
“哎！”冬梅立刻去办。
锦书倒了杯温水递给李秀才：“李秀才，喝口水，顺顺气。小远还小，不懂事慢慢教。”
李秀才喝了口水，悲从中来：
“慢慢教？他……他连门都摔上了！根本听不进啊！王师傅是严苛些……可严师出高徒啊！他……他不懂爹的苦心！”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冬梅很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
林芷接过：“李秀才，把这汤喝了，疏散郁结之气。”
李秀才依言喝下，那清冽微带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咙，胸口的憋闷感似乎真的松动了一些。
林芷等他缓过来些，才温言道：“学徒之苦，非亲历者难言。王师傅为人如何，我们外人不知。”
“但小远负气跑回，心中想必委屈至极。您此时盛怒，若强行责骂，只怕父子隔阂更深。”
李秀才怔住：“那……那怎么办？难道任他荒废？”
“自然不是。”林芷示意锦书再添点水，“待双方冷静一二，再细问原委不迟。或许……让小远也来我这里一趟？”
李秀才疑惑：“小远？他没病没灾……”
林芷微微一笑：“就说……请他帮忙搬点东西？找个由头，让他离开家片刻，也给您点时间平复。”
“我与他聊聊，听他说说委屈。”
锦书立刻会意：“对！就说学堂有几张桌子腿松了，想问问小远能不能修？正好请他来一趟。”
李秀才看着林芷沉稳温和的目光，胸中翻腾的怒火和焦虑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大半。
他长长叹了口气：“……也好。林大夫，锦书姑娘，有劳了。我……我先回去，静静。”
李秀才走后不久，锦书果然去了李家，不一会儿就把眼圈还有点红、梗着脖子的小远带了过来。
“墨竹姐姐，冬梅姐姐，林大夫。”小远闷闷地打了招呼，低着头站在药柜前，“锦书姐说学堂的桌子……”
林芷温和地打断他：“不急。小远，来，坐。刚跟你爹吵了一架，跑来跑去的，口渴了吧？”
她示意冬梅。
冬梅默默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小远犹豫了一下，接过杯子，小声嘟囔：“谢谢冬梅姐。”
他喝了口水，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