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子像山涧的水,哗啦啦往前流,转眼就过了最燥热的那几天。可秋老虎的余威还在,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人头皮发烫。
那天早上起晚了,洞里乱糟糟的,小芳不知怎么闹脾气,抱着我的腿不撒手,灰姑娘和花姑娘围着她转圈,哼哼唧唧。等安抚好这个小祖宗,一看日头,我心里咯噔一下,要迟到了!也顾不上那么多,抓起书包,套上那件洗得发白、最薄的确良衬衫,招呼着小九和小娴就往学校跑。
一路小跑,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衬衫很快就黏在了后背上。我也没在意,满脑子都是迟到后冉老师会不会批评。直到冲进教室,气喘吁吁地坐在座位上,才感觉凉快了些。那件薄薄的白衬衫,被汗浸湿后,紧紧贴在身上,有点不舒服,但我当时只顾着掏课本,根本没多想。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男老师,姓赵,没什么经验,就知道让我们跑圈。大太阳底下,绕着尘土飞扬的操场,一圈,两圈,三圈……我累得张着嘴喘气,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流,头发丝都粘在了脸上、脖子上。那件薄薄的白衬衫,早就湿透了,前胸后背都紧紧地裹在身上,凉飕飕的,还有点透明。
好不容易跑完,大家都瘫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休息,拿着衣角扇风。我也累得够呛,叉着腰,大口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几道异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抬头一看,是王红军、李嘉豪他们几个男生,凑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口,脸上带着那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挤眉弄眼的坏笑,互相用胳膊肘捅来捅去,低声嘀咕着什么。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脑袋里“轰”的一声,像被雷劈中了!
汗水把衬衫完全浸湿了,薄薄的白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变得几乎透明。而我胸前那两个月来悄悄鼓起、一直让我又疼又怕的小包,此刻清晰地凸显出来,甚至连顶端的轮廓都隐约可见!它们就那么突兀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湿透的衬衫下面!
我的脸“唰”一下变得滚烫,血液好像瞬间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羞耻感像火山一样喷发,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我猛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藏进地缝里!可已经晚了,那几个男生的哄笑声已经毫不掩饰地响了起来:
“哈哈!快看唐平萍!”
“哎哟喂,那是啥啊?鼓囊囊的!”
“像不像刚出笼的小馒头?哈哈!”
他们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割得我体无完肤。周围其他同学也听到了动静,纷纷看了过来。女同学们有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有的赶紧转过头去,脸上也带着尴尬。还有一些男生,也跟着起哄,吹起了口哨。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弯腰的姿势让我更加呼吸困难,汗水混着屈辱的眼泪,一起往下流。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那羞于启齿的部位上。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什么上学,什么念书,统统都不重要了,我只想消失。
体育赵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皱着眉头走过来:“干什么呢?都休息好了就去集合!”
王红军他们嬉皮笑脸地散开了,但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像跗骨之蛆,依旧缠绕着我。我死死地抱着胸口,低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根本不敢看任何人。接下来的整节体育课,我都像个游魂一样,老师说什么都听不见,别人做什么动作我都躲得远远的,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下课铃一响,我几乎是逃命一样第一个冲回教室,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也顾不上等小九和小娴了,我一口气跑出学校,钻进路边最茂密的玉米地里,才敢停下来。
我靠在一棵玉米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衬衫,看着那清晰的轮廓,心里充满了厌恶和恐惧。为什么我的身体要变成这样?为什么要有这么让人难堪的东西?为什么那些男生要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我用力扯了扯衬衫,想让它们看起来平一些,可湿布料黏在身上,根本无济于事。一种巨大的无助和孤独感包围了我。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面对这些变化,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保护自己。妈妈不在,外婆不在,连一个能悄悄问一句的女性长辈都没有。所有的羞耻和慌乱,都只能我一个人扛着。
我在玉米地里躲了很久,直到估摸着放学时间快到了,才用书包挡在胸前,低着头,像做贼一样,沿着最偏僻的小路,失魂落魄地往鹰嘴崖走。一路上,我觉得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我,都在嘲笑我。
回到山洞,小九和小娴已经回来了,正在准备生火做饭。看到我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们吓了一跳。
“姐,你咋才回来?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小娴担心地问。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径直走到洞最里面,翻出那件最厚实、颜色最深的旧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尽管天气还很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羞耻的秘密,连同那些刺人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面。
那天晚上,我躺在草铺上,久久无法入睡。白天的场景像噩梦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我知道,从明天起,我在学校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我不再仅仅是那个“偷娃的”、“养狼的”,还成了他们眼中一个有着“奇怪身体”的怪物。成长的代价,为什么这么沉重,这么让人措手不及?我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干草里,无声地哭了。这山里的日子,怎么这么难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