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为唐守礼的死闹得天翻地覆的那股邪风,刮了整整一天,到夜里才渐渐平息下去。不是事情解决了,而是那种恐慌和愤怒,像烧尽的炭火,表面看着冷了,里头还藏着滚烫的火星子,随时能再烧起来。
山洞里黑漆漆的,我们没生火。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但淅淅沥沥的,敲在石头上、树叶上,声音又密又冷,听得人心烦。风从洞口缝隙钻进来,带着湿漉漉的寒气,吹得人直打哆嗦。
小娴靠在我身边,已经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眼皮时不时跳动一下,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好像在梦里也在害怕。小九靠坐在另一边,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乎乎的洞顶,不知道在想啥。大黄和大黑趴在我们脚边,耳朵却还竖着,偶尔听到远处寨子方向传来一声模糊的狗叫,它们就会警惕地抬起头,“呜呜”低哼两声。
洞里静得可怕,只有雨声和风声,还有我们仨压抑的呼吸声。
这种死寂,比白天的喧闹更让人心慌。白天的叫骂和诅咒,像明刀明枪,虽然可怕,但你知道敌人就在那里。可这种夜晚的寂静,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你裹得紧紧的,让你喘不过气,不知道危险会从哪个方向、以哪种方式突然扑过来。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寨子里那些人恶毒的咒骂,一会儿是奶奶邱桂英那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一会儿又是唐守礼死了的消息带来的恐惧……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转来转去,转得我心口发闷,喉咙发紧。
爸,妈……你们在浙江还好吗?
这个念头,像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冲进了我的脑子里,瞬间就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冲散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无法抑制的思念和委屈。
你们出去打工,已经好几个月了。走的时候,爸摸着我的头说:“平萍,你是大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等爸妈在浙江挣了钱,就回来给你们把新房子房顶打好板子,我们一家人就有自己真正的家了。”妈红着眼圈,把鸡蛋煮了塞进我们包里,一遍遍叮嘱:“在家要听话,别去山下惹你们奶奶生气,有事去找冉老师……”或者去找村书记…
可是爸妈,你们知道吗?你们走了以后,奶奶根本没把我们当亲人!她把我们三个当仇人一样,还想抢走我们三个活命的粮食,后来她又逼我们不得不搬离鹰嘴崖,爸,妈你们知道吗!我们现在搬到离鹰嘴崖比较远的地方,一个叫“阴沟崖”的地方,现在我们靠自己双手,重新在新山洞安置下来了。那些我们好不容易攒下点活命的东西,奶奶却像饿狼一样,天天想着怎么抢走,怎么逼死我们!
寨子里的人,现在也都把我们当瘟神!他们骂我们是“灾星”,说唐守礼的死是我们害的!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像看一堆臭狗屎!爸,妈,要是你们在家,奶奶她敢这么欺负我们吗?好像你们也怕奶奶邱桂英!你们在家,可能寨子里的人,应该不敢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吧?
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冰凉地划过脸颊。我赶紧用手背使劲擦掉,不敢出声,怕吵醒小娴,也怕让小九听见。我是姐姐,我不能先垮掉。
可是,心里那股委屈和害怕,像水草一样,缠得我透不过气。浙江……浙江远吗?那边现在“非典”闹得凶不凶?你们在厂里干活,安不安全?住的地方挤不挤?吃得好不好?你们知不知道,老家的寨子里死了人,你们的三个娃,正被所有人当成带来死亡的“祸害”,躲在漆黑的山洞里,连大声哭都不敢?
“姐……”旁边的小九突然轻轻叫了我一声,声音哑哑的。
我吓了一跳,赶紧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问:“咋了?还没睡?”
小九在黑暗里挪了挪身子,靠我近了些,小声说:“姐,我……我想爸妈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鼻子一酸,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原来,小九也没睡,他也在想。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哽咽,赶紧清了清嗓子,“……我也想。”
“姐,你说……浙江那边,也有‘那个病’吗?爸妈他们……会不会……”小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恐惧,他没敢把话说完,但我知道他怕什么。我们都怕。
“不会的!”我打断他,语气故意装得很坚定,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爸妈肯定没事!他们厂里肯定会管他们的!浙江是大地方,肯定比我们这山沟沟办法多!”
这话说得底气不足。寨子里关于“非典”的传言那么吓人,浙江那边打工的人又多又挤,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可我不敢往坏处想,一点都不敢。爸妈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要是连他们都……我不敢想下去。
“姐,要是爸妈在家就好了。”小九声音闷闷的,“要是他们在,奶奶肯定不敢这样……寨子里的人也不敢……”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啊,要是爸妈在家,我们就不用住在这漏风的山洞里,不用天天提心吊胆防着亲人来抢东西,不用被全寨子的人指着鼻子骂“灾星”。我们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白天上学,晚上回家有热饭吃,有爸妈疼。
可是,没有如果。爸妈为了给我们挣盖房子的钱,不得不远走他乡。而我们,只能靠自己,在这吃人的深山里,挣扎着活下去。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洞外是无边的黑暗和寒冷,洞里是我们三个依偎在一起的、微弱的体温。对远方父母的思念,像黑夜里唯一的一点星光,虽然遥远,却让我们在绝望中,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盼头。
爸,妈,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等这该死的‘非典’过去了,等你们回来了,我们就有家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们熬过这个漫长雨夜的、唯一的力量。尽管前路依旧一片漆黑,但想着远方的父母,心里好像就有了一点暖意,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只是不知道,这场席卷全国的瘟疫,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们日夜思念的爹娘,你们走的时候说过,年底赚钱回到我们身边?把盖到还差一个顶的房子把房顶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