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寨子里唐老憨死的消息,像第二块砸进臭水潭的大石头,把大平寨子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平静,彻底砸没了。
这回,寨子里连表面上的锣鼓喧闹都没有了。死寂,一种更吓人的死寂,像浓稠的墨汁,把整个寨子都泡透了。家家户户门关得死死的,大白天的,路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狗都不叫了。只有寨子口那棵老槐树上挂着的喇叭,偶尔会响一下,村支书的声音又哑又疲惫,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不准出门……等通知……相信上级……”
可谁还信呢?唐守礼死了没几天,唐老憨又没了。唐老憨家离我们这阴沟崖远着呢!这下,寨子里的人彻底慌了。原来那瘟神一样的“非典”,不是只盯着鹰嘴崖附近,它是无孔不入,谁碰上谁死!
恐慌像看不见的毒气,在寨子里弥漫。人们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带着猜忌和恐惧。以前还互相串门借个盐巴的邻居,现在隔着院墙喊话都怕唾沫星子飞过来染病。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个更炸锅的消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漏了出来,像野火一样,瞬间烧遍了寨子:上半寨子姓邱的那几户人家,有人偷偷把从广东回来的亲戚藏在家里! 听说藏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大平寨子,从老辈子起就按地势和姓氏分了片:上半寨子多半姓邱,住得高,人也比较抱团;中间寨子都姓冉,冉老师他们家就在那儿,算是寨子里比较讲理的一拨;我们这下半寨子,几乎全姓唐,
平时三个片区虽然也磕磕碰碰,但面子上还过得去。可现在,出了藏人这事,矛盾一下子就挑明了!
下半寨子姓唐的人家先炸了。唐守礼和唐老憨可都是姓唐的!现在上半寨子姓邱的竟然把可能带病的人藏起来,这不是要坑死所有姓唐的吗?
“邱家那帮人安的什么心?!想让我们唐家死绝吗?”
“就是!他们上半寨子地势高,风一吹都把晦气吹到我们下半寨子了!”
“找他们算账去!把藏起来的人交出来!”
下半寨子的人情绪激动,聚在寨子下边的空坝上,吵吵嚷嚷,要不是村支书带着几个干部死死拦着,眼看就要冲上半寨子去要人。
上半寨子姓邱的也不甘示弱,几家男人拿着锄头棍棒堵在路口,脸红脖子粗地对骂:
“放你娘的屁!谁藏人了?有证据吗?”
“你们唐家自己倒霉,别赖到我们邱家头上!”
“谁敢上来,老子跟他拼了!”
中间寨子姓冉的想劝和,可两边都杀红了眼,根本劝不住。冉老师他爹,一个平时很受敬重的老人,站在中间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姓唐的和姓邱的,像两群斗红了眼的公鸡,随时可能打起来。
我们躲在阴沟崖的山洞里,远远望着山下寨子里的混乱,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寨子一分裂,我们这三个住在山崖上的“唐家娃”,处境就更微妙,更危险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寨子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四叔唐学强的病,竟然慢慢好起来了!烧退了,咳嗽也轻了,人能下地走动了。
这本是件好事,可到了奶奶邱桂英嘴里,就完全变了味。
她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又找到了新的由头来攻击我们。她逢人便说,唾沫星子横飞:
“看看!看看!我家学强这病,根本就不是什么瘟病!就是被鹰嘴崖那三个小畜生装神弄鬼给吓出来的!现在寨子里不太平,死了人,都是他们招来的晦气!他们就是祸根!扫把星!”
她故意把“装神弄鬼”和寨子里死的两个人联系起来,把水搅得更浑。下半寨子那些正在气头上、又对“非典”恐惧到极点的唐姓族人,听了奶奶的话,很容易就把怒火转移到了我们身上。
“桂英婶子说得对!那三个娃住在那个邪性的崖上,肯定不干净!”
“自从他们躲到山上,寨子里就没安生过!”
“不能让他们再待在那儿了!得把他们赶走!不然我们唐家还要死人!”
这些议论,像毒蛇一样,从山下悄悄蔓延上来。我们甚至能感觉到,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开始时不时地扫向我们阴沟崖的方向。
奶奶这一招,太毒了!她利用寨子分裂的混乱和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成功地把祸水引到了我们身上!现在,我们不仅要防着奶奶一家来抢东西,还要防着下半寨子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唐姓族人,可能会对我们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四叔病好了,他会不会成为奶奶新的打手?寨子里的冲突,会不会最终以“清除我们这三个祸害”的方式来平息?
危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在眉睫!我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眼看着两岸的悬崖都在崩塌,巨大的浪头马上就要把我们拍得粉碎!
洞外,山风呼啸,带着山下隐约传来的叫骂声,像鬼哭一样。洞里,我们仨紧紧靠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姐,”小娴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们……他们会不会真的上来赶我们走?”
小九咬着牙,眼睛通红:“他们敢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我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一片冰凉。拼?拿什么拼?以前只需要对付奶奶一家,现在,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整个下半寨子失去理智的族人!
爸,妈,你们快点回来就好了?你们知道吗,老家的寨子已经乱了,你们的三个娃,真的快要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