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京华暗涌
安远镇这边刚把缴获的朔州军旗叠好塞进库房，那场三百破两千的大胜消息，已经像股带着血腥味的野风，猛地灌进了四九城。
京城，周府，暖阁。
炭盆烧得旺，屋里暖得让人发燥。周阁老周文渊端着杯雨前龙井，手稳得像块石头，脸上看不出半点火气。可底下跪着回报消息的那个青衣管家，脑门上的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淌，砸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据逃回来的溃兵说，那安远军中有妖人，能驱使雷霆，声震山谷，火光冲天，韩将军的兵马未及列阵便已溃乱……”
“雷霆？”周文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小刀子似的刮人耳朵，“是火炮，还是他们弄出了别的什么玩意儿？”
“属下……属下不知，溃兵所言混乱，只说那响声绝非寻常爆竹……”
周文渊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顿，没响动，却让那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废物。”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管家浑身一颤。
“韩青更是废物。”周文渊站起身，踱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里积着的残雪，“两千对三百，让人打成这副德行，死了倒是干净，偏还留下活口，给人递了刀子。”
他转过身，眼神阴鸷：“陈小乐那道辩疏，到哪儿了？”
“回老爷，按路程，今日……今日午后就该进通政司了。”
“哼，倒打一耙，混淆视听。”周文渊冷笑，“刘震那边呢？什么动静？”
“北疆行营尚无明确消息传来，想必刘总管也在权衡。”
“权衡？他是怕引火烧身！”周文渊走回书案后，提笔蘸墨，动作不疾不徐，“给宫里递个话，就说老夫忧心边事，旧疾复发，明日早朝，告假。”
管家一愣，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另外，”周文渊笔下不停，语气平淡，“让‘影堂’的人动一动。安远那块地方，水太浑，得清清。目标……陈小乐，或者他身边那个姓苏的女人。做得干净点，别再用韩青那种蠢货。”
“是！”管家心头一凛，影堂！那是周家养了多年，专司脏活的黑手！老爷这是真的动了杀心，不再玩官面上那套了！
管家退下后，周文渊看着刚写好的密信，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信是写给宫里一位得宠贵妃的，他的亲妹妹。内容无关朝政，只叙家常，顺便提了句七皇子近日“忧劳国事，甚为辛劳”。
有些话，不用明说。一点枕边风，有时候比万言书更有用。
几乎在周府管家离开的同时，七皇子李睿在自己府邸的书房里，也收到了安远大捷的密报。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在暖阁里来回走了三圈，脸上看不出喜色，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三百破两千……好一个陈小乐！你倒是真敢打，也真能打！”他喃喃自语，语气复杂，说不出是赞叹还是恼怒。
幕僚躬身站在一旁，低声道：“殿下，此战虽胜，却也彻底撕破了脸。周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陈小乐此举，虽暂解清河之围，却也让我们……更为被动了。”
“被动？”李睿停下脚步，瞥了幕僚一眼，“是福是祸，现在还说不定。老头子（指皇帝）最恨什么？最恨底下人不受控制，更恨被人当傻子耍！韩青私自调兵是事实，攻击拥有军工产业的清河是事实！周家想用‘造反’的帽子扣死陈小乐，没那么容易！”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安远的位置：“他现在就是一块滚刀肉，又硬又滑！周家一口咬下去，甭管咬不咬得动，先崩掉几颗牙！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撇清，而是得让老头子觉得，这块滚刀肉，只有捏在我手里，才不至于把整个北疆的锅都掀了！”
“殿下的意思是？”
“立刻派人，不，我亲自去写这道奏疏！”李睿眼中闪过精光，“就弹劾韩青跋扈擅权，目无君上，私启边衅！再参周文渊治家不严，纵容门下，祸乱边防！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同时，八百里加急给陈小乐送信，告诉他，顶住！无论如何，安远和清河，绝不能丢！必要的时候……可以再‘果断’一点！”
幕僚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这是要火上浇油，逼着陈小乐和周家往死里干啊！但这确实是目前破局最狠，也最有效的一招。
几天后，安远镇。
陈小乐看着七皇子密使送来的信，嘴角扯了扯，没什么笑意。
“再‘果断’一点？”他把信纸递给旁边的赵顺，“咱们这位殿下，是嫌咱们捅的娄子不够大，催着咱们把天捅个窟窿呢。”
赵顺飞快地看完，忧心忡忡：“大人，这……这是把咱们放在火上烤啊！”
“从咱们弄出灰泥和轰天雷那天起，就已经在火上了。”陈小乐语气平淡，“现在不过是柴火添得更旺了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起的零星雪花。“周家这次丢了这么大脸，明的玩不过，暗地里的小动作肯定少不了。侯三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咱们在京城和北疆行营的眼线都动起来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知道。”
“光知道不够。”陈小乐转过身，“让熊猛的新军，以剿匪和拉练的名义，把活动范围再往外扩五十里。我要让周边所有势力都看清楚，安远周边，现在是谁说了算。另外，匠作营的守卫再增加一倍，尤其是灰泥坊和火药工坊，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是！”
“还有，”陈小乐沉吟一下，“给苏小小去信，让她把清河工坊的核心工匠和家眷，还有书院那几个好苗子，分批秘密转移到安远来。清河那边，留个空架子迷惑人就行。”
赵顺心中一紧：“大人，您是担心……”
“有备无患。”陈小乐眼神冰冷，“周家能动用韩青这种级别的将领，就保不齐会买通几个亡命之徒，或者用更下作的手段。咱们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安排完这些，陈小乐独自去了西校场。风雪比刚才大了些，校场上，新军士卒们依旧在摸爬滚打，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熊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风雪中有些模糊，但那股子彪悍劲儿，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他看到陈小乐，小跑着过来，脸上被风雪打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吓人。
“大人！您放心，弟兄们手正热着呢！管他谁来，保管让他有来无回！”
陈小乐拍了拍他结实的肩甲，上面落了一层薄雪。“光有把子力气不够。从明天开始，加练夜战、山地战，还有……怎么防着别人下毒、放火、打闷棍。”
熊猛一愣，随即狞笑起来：“俺懂了！嘿嘿，玩阴的？俺老熊也会！”
看着熊猛跑回去继续操练的背影，陈小乐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京华之地，暗涌已起。他这里，也得把篱笆扎得更紧，把刀磨得更快才行。
这盘棋，到了搏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