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某种倒计时的钟声,在云棠耳边嗡嗡作响。网咖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世界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和屏幕上那些定格了的、足以将人拖入地狱的图像。
“该回家了。”
那四个字,不是邀请,是传唤,是终结的宣判。
云棠机械地拔出U盘,冰冷的金属此刻却烫得惊人。她关闭电脑,清理掉所有使用痕迹,每一步都如同在梦游,却又带着濒死般的清醒。走出网咖,晚风拂面,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从骨髓里渗出的寒冷。
回别墅的路程变得无比短暂,又无比漫长。出租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晦暗。她紧紧攥着口袋里的U盘,指节泛白。这不是钥匙,是催命符。顾临深让她看到这些,绝不仅仅是为了炫耀或警告。他有更深的图谋。
别墅的铁艺大门在她靠近时缓缓滑开,仿佛一张无声吞噬的巨口。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顾临深的身影切割得半明半暗。他坐在那张她曾被他禁锢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未动的红酒,姿态闲适,如同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云棠在玄关处停下,没有换鞋,也没有再往前一步。她就像个误入猛兽巢穴的旅人,每一步都可能触发致命的攻击。
顾临深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从她苍白的脸,到她紧握在口袋外、微微颤抖的手。
“看来,”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我的‘礼物’,让你很惊讶。”
云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不是礼物,顾先生。那是……罪证。”
“罪证?”顾临深轻轻重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那么,你准备怎么做?报警?曝光?用它来威胁我,换取你的自由?”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不明白,”云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踏入灯光笼罩的范围,眼神锐利地盯住他,“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顾临深打断她,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灯光终于完整地照亮了他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云棠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黑暗的情绪,“可以继续把你蒙在鼓里,扮演那个完美无缺的掌控者?可以看着你像只无知的小老鼠,在我的笼子里徒劳地寻找出路?”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
“云棠,你太让我失望了。”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眼底每一丝晦暗的波澜,“我给了你机会,一次又一次。我让你看到我的失控,我的‘脆弱’,甚至纵容你去触碰我最肮脏的底牌……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他的手指抬起,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紧绷的下颌,带来一阵战栗。
“我以为,你会懂得,站在深渊边凝视我的人,不该只想着如何把我推下去,”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又蕴含着无尽的危险,“而是该想着……如何与我一同沉沦。”
“沉沦?”云棠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她想过无数种他摊牌后的可能——暴怒、威胁、甚至灭口,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邀请?
“不然呢?”顾临深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滑到颈侧,感受着她动脉急促的跳动,眼神幽暗如夜,“你以为,知道了这些,你还能独善其身,干干净净地离开?”
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灌入她的耳膜。
“那些东西流出去,我会身败名裂,但你以为你能逃脱?你是我的私人助理,朝夕相处,谁能相信你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届时,你不仅是共犯,还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媒体的狂欢,法律的追责,顾临深‘粉丝’的疯狂……你觉得,你承受得起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云棠摇摇欲坠的防线上。他说的没错。从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不,更可能是一损俱损。
“或者,”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他的手滑到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推向自己,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也能感受到她那不甘屈服的、微弱的抵抗。
“留下来。”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声音喑哑,“不是以囚徒的身份,也不是以助理的身份。以……共犯的身份。帮我守住这些秘密,成为唯一能站在我身边、分享这黑暗的人。”
他微微退开一些,凝视着她震惊而混乱的眼眸,指尖抚过她因紧张而干涩的唇瓣。
“你看,我们是一类人,云棠。”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怜悯与残酷,“都被这个世界抛弃过,都在泥泞里挣扎过。与其在阳光下扮演虚假的完美,不如在黑暗里,拥有真实的彼此。至少在这里,在我身边,你的所有不堪和挣扎,都能被理解和……接纳。”
这不是告白,比告白更致命。这不是威胁,比威胁更令人绝望。他撕开了所有伪装,将最鲜血淋漓的真实摊开在她面前,然后递给她一个选择——是独自在外面的世界被撕碎,还是留在这座镀金的牢笼里,与他共享黑暗的权柄。
云棠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她拖入深渊,却又在深渊底部向她伸出手的男人。恐惧、愤怒、屈辱、还有一丝可耻的、被他话语中某种扭曲“真实”所触动的共鸣,在她心底疯狂交战。
她该拒绝,该拼死一搏。可理智告诉她,他说的是事实。逃离的代价,她或许真的付不起。
那么,留下吗?成为他黑暗的一部分,与恶魔共舞?
顾临深看着她的挣扎,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如同等待猎物最终力竭的猛兽。他知道,她已无路可逃。
良久,云棠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陌生,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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