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的降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清晖院漾开层层喜悦的涟漪。墨兰在林噙霜孺人精心至极的照料下,身子骨恢复得奇快,不过十余日,脸上已重现桃花色泽,精神健旺,眸中那份初为人母的温柔之下,沉淀着愈发清晰的盘算。
这日,韩络下衙归来,逗弄了一会儿醒着蹬腿的儿子,满心欢喜,便顺势提起了即将到来的满月礼。
“父亲母亲的意思,嘉哥儿是咱们这一房的长子,满月礼需得热闹体面,让亲友们都见见这孩子的福气。”韩络语气温和,带着为人父的骄傲,随即又体贴地看向墨兰,“帖子这两日便要拟了,夫人若有什么想请的亲朋,也可一并列出,不必拘束。”
墨兰倚在床头,闻言,眼中波光微动。她沉吟片刻,抬眼望向韩络,目光温婉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夫君,说起亲朋……我阿娘如今在府中照料,哥哥(长枫)想必也是极想亲眼看看外甥的。只是,”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对兄长的关切,“哥哥如今在工部任职,年纪也不算小了,他的婚事,一直是我阿娘心头最重的一桩心事。”
她顿了顿,见韩络听得专注,便继续柔声细语,将意图包裹在合情合理的兄妹情谊之中:“我想着,咱们嘉哥儿的满月酒,来的多是清流雅士、官宦人家,场面热闹又自然。若能借此机会,让哥哥也多露面,或许……能有机会相看一二,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这岂非是喜上加喜?也全了我这做妹妹的一点心意,解了阿娘的忧烦。”
她言辞恳切,只提“相看机会”,不言具体目标,将动机归结于对兄长的关怀与对母亲的孝心,令人难以拒绝。
韩络略一思忖,便明了其中关窍。盛长枫是墨兰胞兄,进士出身,前途可期,结一门好亲对大家都有益处。他本身对这位内兄观感不差,加之这是墨兰产后首次为娘家事开口,于情于理都应成全。他握住墨兰的手,笑容温煦:“夫人思虑周全,此乃美事一桩。长枫兄人品才学俱佳,借此良机觅得良缘,正是锦上添花。届时我自会多引他见几位同僚前辈,岳母与夫人也可多多留意,若有觉得合适的人家,我们亦可从旁撮合。”
墨兰见他应允得爽快,心中一定,唇角绽开真切笑意:“多谢夫君体谅。”
待韩络离去,林噙霜端着刚炖好的血燕进来,见女儿眉宇间带着轻松,便问起。墨兰将方才商议之事低声告知。
林噙霜一听,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激动得手一抖,险些将玉碗摔了!她慌忙稳住,将碗搁在桌上,一把抓住墨兰的手,压低的嗓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颤抖:“我的儿!你……你竟能想到这一层!这真是……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她心潮澎湃,在室内来回轻踱,“你哥哥的婚事,是我日夜悬心的大事!寻常相看,太过刻意,双方都掂量打量,难有真心。若能借着嘉哥儿的满月喜气,场面自然,来的又都是体面人家……若能成事,那真是祖宗保佑,阿弥陀佛!”
她越说越是激动,脑中已飞速盘算起来:“届时,定要让你哥哥好生打扮,言谈举止更要万分留意!韩姑爷肯亲自引见,那是天大的脸面!我……我也得仔细想想,当日来的都有哪些人家,家中可有品行端方、性情柔顺的适龄嫡女……” 她仿佛已看到理想儿媳温婉的模样,眼中闪烁着期盼至极的光芒。
墨兰看着阿娘激动难抑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轻拍其手背安抚道:“阿娘也莫要太过急切,免得让人看了痕迹,反为不美。哥哥自身前程不错,只要顺其自然,展现其才学品性,良缘自会寻来。我们只需铺好路,静待佳音便可。”
“我晓得,我晓得!”林噙霜连连点头,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但眼中的喜色却如何也掩不住,“我的儿,你如今真是越发稳重有谋算了!能想到借满月酒的机会,既不张扬,又全了场面,还能办成这等大事……阿娘真是……真是欣慰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看着摇篮中酣睡的韩嘉,又看看气度沉静、眸含智慧的墨兰,只觉得过往所有的委屈与挣扎,在这一刻都值得了。女儿不仅站稳了脚跟,生了嫡子,更能以如此巧妙的方式反哺娘家,这份成长与担当,远超她的期望。
二、 满月宴,明暗交织巧布局
韩嘉的满月宴,定在清晖院及相连花厅,虽因韩络是次子未极致铺张,却也宾客盈门,十分体面。韩大相公与韩太夫人亲自坐镇,足见对次房长孙的重视。宾客除了韩家故旧、盛家众人,墨兰更与韩络、林噙霜细细商议,以“让嘉儿多见长辈福泽”为由,拟定了一份名单,特意邀了些家风清正、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的人家,涵盖清流与部分有实权或潜力的官员家眷。
这一日,清晖院内外装饰一新,暖阁内设主桌招待女眷。韩嘉被打扮得如同玉雪团成的福娃娃,由乳母抱着,接受着不绝于耳的夸赞。墨兰身着藕荷色缠枝莲纹褙子,产后丰腴些许,更显雍容,举止从容,应对得体,在一众女眷中,温婉又不失主家气度。林噙霜今日穿戴格外庄重,以敕命孺人、小公子外祖母的身份陪在墨兰身侧,言谈分寸拿捏极准,让一些原本对其出身存疑的女眷,也暗自改观。
明面上,这是韩府次房长孙的喜庆盛宴。暗地里,墨兰与林噙霜的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悄然流转于那些受邀前来、带着适龄女儿的女客之间。
三、 兰台相看,慧眼细评量
盛长枫进士出身,工部任职,相貌俊朗,性情经磨砺后愈发沉稳,在汴京婚嫁市场中堪称良婿。他今日作为母舅,自然在席间周旋应酬。
墨兰与林噙霜借着引荐、寒暄,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
“那位是国子监刘司业家的千金,”墨兰借着布菜的间隙,低声对林噙霜道,“瞧着性子文静,举止有度,刘家家风清正,与兄长脾性或许相合。”
林噙霜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另一位正与手帕交谈笑的姑娘:“通政司右参议陈家那位姑娘,瞧着活泼伶俐,模样也标致,陈家虽非显赫,但其父在通政司,消息灵通,于兄长仕途或有益处。”
母女二人低声交换着意见,从家世门风,到姑娘的容貌、性情、言行举止,乃至其母的为人处世,皆在考量之内。她们深知,长枫的婚事,关乎他个人幸福,更系着林栖阁一脉未来的联姻力量与整体实力,必须慎之又慎。
四、 络郎助力,清流背书
韩络亦知今日岳母与夫人的打算。他在男宾席间,与长枫同席,也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那些受邀官员,观察其谈吐见解,评估其品性才能。席间,他亦会向相熟的同僚、前辈,看似随意地提及长枫的近况与才干,既为内眷的相看提供更多依据,也为长枫拓宽了择偶的潜在范围。有韩家清流名声做背书,长枫在清流圈中的认可度无形中提升了不少。
五、 初定方向,喜后深谋
宴席热热闹闹持续了大半日,直至宾客渐散,留下一室余温与各式贺礼。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清晖院内重归宁静。墨兰与林噙霜却毫无倦意,在内室细细复盘今日所见。
“刘家姑娘性子是好的,只是略显沉静,恐与兄长说不到一处。”墨兰沉吟道。
“陈家姑娘活泼,但其母言语间似有些计较,还需再探听其家风细节。”林噙霜补充,她如今也学会了更深的考量。
“倒是光禄寺少卿李家那位姑娘,言谈不俗,举止大方,李家虽官职不显,却是几代书香,清誉在外。”墨兰对那位李姑娘应对得体、不卑不亢的模样,颇有几分好感。
韩络此时也回到房中,参与了讨论:“今日席间,与光禄寺李大人交谈几句,观其言辞恳切,是位务实君子。其家风应当不差。”
三人商议一番,初步将光禄寺少卿李家、国子监刘司业家等几户家风清正、姑娘品貌不错的人家,列为重点再探听、考量的对象。至于那些权柄过重或门第过高的,除非对方明确意向且门风极好,否则暂不考虑,以免将来关系失衡,反生掣肘。
“此事不急在一时,”墨兰最后总结,语气沉稳,“兄长婚事乃重中之重,需得细细访听,确保姑娘品性贤良,家世清白,与兄长性情相投,方是佳偶。今日只是投石问路,往后还需多方留意,也可请父亲(盛纮)和祖母帮忙参详。”
林噙霜看着沉稳有度的女儿和女婿,心中被巨大的欣慰与满足填满。借着外孙的满月宴,她们成功地为长枫的婚事铺开了局面,既全了喜气,又办了正事。这步步为营、细水长流的谋划,正是林栖阁一脉日渐兴盛的根基。
韩嘉的满月宴,在喜庆之外,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家族资源拓展与战略布局。新的联姻可能,如同精心埋下的兰种,只待合适的时机与细雨滋润,便可破土发芽,为林栖阁的未来,增添新的、坚韧的枝蔓。兰阁之内,喜气萦绕,更添了一份对未来的深远期许与静水流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