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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似乎被阻隔在了山峦之外,野狐驿像一个蹲伏在巨大阴影里的肮脏巨兽,散发出浑浊的热气与腥臊。几盏昏黄的灯笼在低矮、歪斜的房檐下摇晃,将稀薄的灯光泼洒在泥泞与积雪混杂的街道上,映出幢幢扭曲的人影。

驿站的建筑大多依着山势掘进岩壁,形成半窑洞的模样,或是用粗粝的原木和石块草草垒砌,低矮、粗陋,透着一种挣扎求生的蛮荒感。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牲口的臊臭、汗酸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浓烈得几乎能凝结成块。

黄天越被上官燕舞半架半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这片泥泞的混乱。他的意识在剧烈的伤痛、失血的眩晕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浮,视野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晃动的血色薄雾,扭曲变形。耳边是鼎沸的人声、粗鲁的咒骂、骰子在粗陶碗里哗啦啦的脆响、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声调怪异的关外小曲,混合着风声,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浪潮,冲击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每一次落脚,左腿那重新撕裂的伤口都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他死死咬着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肮脏的衣襟上。唯有手中那半截冰冷的断剑,粗糙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的尖锐刺痛,能让他保持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上官燕舞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她架着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成年男子,在拥挤、泥泞、混乱不堪的狭窄街道上穿行,身形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与轻灵。素白的斗篷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泥浆和污秽,但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冰封般的冷冽气场,却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那些醉醺醺、眼神不善的汉子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或是被同伴拉扯着让开一条狭窄的通路。她目不斜视,仿佛周围那些赤裸裸的贪婪、探究或是淫邪的目光,不过是拂过石头的尘埃。

“看那妞儿……啧啧,真他娘的带劲!”

“嘘!找死啊?没看见她身上那股子煞气?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手里还攥着半截家伙呢!”

“娘的,这鬼地方还能有这种货色?怕不是山里的狐狸精变的……”

低语和议论在阴影里浮动,如同沼泽里冒出的气泡。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眼前是一座依着巨大岩石凿出的两层石楼,比周围的窝棚要规整些,门口挑着一盏蒙尘的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一块被油烟熏得发黑的木牌斜挂着,上面用刀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狐窟**。

这名字透着一股邪气。

上官燕舞没有任何犹豫,架着黄天越,径直走向那扇虚掩着的、厚实的橡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劣质脂粉、烈酒、汗味和某种奇异甜香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黄天越窒息。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石厅,穹顶高耸,由几根粗大的原木柱子支撑。光线昏暗,只在中央一个巨大的石砌火塘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跳跃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影幢幢,更添几分诡秘。火塘周围散乱地摆放着粗糙的木桌和长凳,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裹着肮脏皮袄的关外马贩子、眼神凶狠的刀客、袒露着刺青胸膛的水匪、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游商,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破烂袈裟、眼神却贼溜溜的假和尚。空气里充斥着喧嚣、酒气、汗臭和一种原始的躁动。

当上官燕舞架着黄天越出现在门口时,整个喧嚣的石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骤然安静了一瞬。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审视、贪婪和深深的戒备。黄天越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手中紧握的半截断剑,以及上官燕舞那冰雪般不容侵犯的气质,与这混乱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

上官燕舞对这片死寂和无数道目光视若无睹。她架着黄天越,径直走向火塘边一张相对空些的桌子。黄天越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长凳上,断剑“哐当”一声搁在桌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酒!最好的烧刀子!还有热水!干净的布!”上官燕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刚刚恢复了一些嗡嗡低语的大厅里。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落在火塘跳跃的火焰上,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短暂的沉寂。角落里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黑毛胸膛的独眼龙,咧开一嘴黄牙,发出嘿嘿的怪笑:“小娘皮,口气不小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想要东西,得……”他淫邪的目光在上官燕舞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加猥琐的哄笑声淹没。

上官燕舞依旧没有转头。她放在桌面上的一根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让所有人头皮一麻的破空锐响!

“嗷——!”独眼龙的怪笑瞬间变成了凄厉的惨嚎!他猛地捂住那只完好的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一枚细小的、闪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钢针,赫然钉在他面前的粗木桌面上,针尾兀自嗡嗡震颤!

整个大厅彻底死寂!落针可闻!只剩下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独眼龙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所有的哄笑、低语、觊觎,瞬间冻结成冰。看向上官燕舞的目光,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和忌惮。

“哟——!这是哪阵风,把这么俊俏的冰人儿吹到我这野狐窝里来了?”一个娇媚得能滴出蜜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从大厅内侧的阴影里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一个身段妖娆无比的身影,如同水蛇般,从一道挂着厚厚兽皮帘子的门洞后摇曳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极其大胆的艳红色纱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裙摆高开叉,行走间,两条笔直修长、穿着同色软缎绣鞋的腿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绾着,斜插着一支造型奇特的赤金步摇,坠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的脸是那种惊心动魄的艳丽,眉眼如画,眼波流转间仿佛带着钩子,红唇饱满欲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勾魂摄魄的笑意。她手里托着一支长长的、黄铜包边的琉璃烟枪,袅袅的青烟从精致的烟锅里升起,在她周围缭绕。

这个女人一出现,整个大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暧昧起来。许多男人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而贪婪,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她摇曳生姿地走到上官燕舞和黄天越的桌旁,带来一阵浓郁的、混合着高级脂粉和异域熏香的甜腻气息。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先是在上官燕舞那冰雪般的侧脸上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接着,目光落在几乎瘫在桌上、气息奄奄的黄天越身上,尤其在他染血的左腿和桌角那半截断剑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精光。

“啧啧,这位小哥伤得不轻呀,看着真是让人心疼。”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似乎想去触碰黄天越的额头,姿态亲昵自然。

上官燕舞放在桌面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曲了一下。

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瞬间凝结的冰冷杀意,那只手极其自然地中途转向,轻轻理了理自己鬓边并不存在的乱发。她脸上那妩媚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灿烂:“哎呀,瞧我这记性。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大家都叫我‘晓晓’。不知二位怎么称呼?”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像掺了蜜糖的毒酒。

“水,布。”上官燕舞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如冰,完全无视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和套近乎。她的目光终于从火塘移开,落在了欧阳晓晓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上,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层厚厚的脂粉。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一个冰冷如万载寒冰,深不见底。

一个妩媚如三月桃花,暗藏锋芒。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噼啪作响。整个大厅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呵呵呵……”欧阳晓晓忽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瞧我这待客之道,真是怠慢了贵客。”她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穿着粗布短打、身材壮硕、眼神却有些呆滞的汉子立刻从后面钻了出来,动作麻利地搬来一大桶冒着热气的热水,还有一摞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粗布,以及一小坛泥封的烈酒,放在桌上。

“给这位小哥好好擦洗一下伤口,这酒可是上好的关外‘刀子烧’,最能驱寒消毒了。”欧阳晓晓笑吟吟地说着,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瞟向上官燕舞,“至于姑娘你嘛……风尘仆仆,要不要也……”

“不必。”上官燕舞干脆地打断她,不再看她一眼。她拿起一块布,浸入热水,拧干,开始面无表情地擦拭黄天越脸上和手上的血污和泥垢。动作利落,没有丝毫避讳,却也毫无温情可言,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需要清洁的物品。

欧阳晓晓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添几分兴味。她也不走开,就斜倚在旁边一根粗大的木柱上,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枪,吐出一串袅袅的烟圈,饶有兴致地看着上官燕舞的动作,以及桌上那半截断剑。

黄天越在温热的布巾擦拭下,昏沉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分。他能感觉到伤口被小心地避开,也能感受到周围无数道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以及身边那个红衣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极具侵略性的甜腻香气。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红影和烟雾缭绕。他本能地握紧了手边的断剑。

“小哥别紧张,”欧阳晓晓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到了‘狐窟’,就是到了家。安心养伤便是。晓晓我呀,最见不得俊俏人物受苦了。”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意味。

黄天越的警惕并未因此放松半分。这女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让他感到一种深藏的危险。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让他闷哼出声。

“别动。”上官燕舞清冷的声音命令道,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量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迅速处理完他头脸和手臂的污垢,目光落在他左腿被血浸透、冻硬的裤管上。她拿起桌上的那坛“刀子烧”,拔掉泥封,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忍着。”她看了黄天越一眼,眼神依旧淡漠。

下一刻,冰冷的酒液如同烧红的铁水,猛地浇淋在黄天越左腿的伤口上!

“呃啊——!”巨大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垮了黄天越的意志防线!他身体猛地绷紧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牙齿几乎要咬碎,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

这声凄厉的痛呼在相对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引得不少人侧目,眼中带着幸灾乐祸或是漠然。

欧阳晓晓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红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

上官燕舞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动作极快,在酒液冲刷掉大部分凝结血污和冻土后,立刻用干净的布条开始包扎伤口。她的手法异常熟练,包扎得又快又紧实。剧痛过后,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在伤口处蔓延开,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痹感,暂时压下了那钻心的疼痛。

黄天越如同虚脱般瘫软在长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意识在剧痛的余波中沉浮。

“好了。”上官燕舞放下布条,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她拿起桌上那坛还剩大半的“刀子烧”,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旁。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大厅,那些在她目光触及下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的各色人等,最后落回欧阳晓晓身上。

“要一间房。安静。”她的要求简洁直接。

“好说,好说。”欧阳晓晓笑靥如花,吐出一个烟圈,“楼上有清净的上房。不过嘛……”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这野狐驿的规矩,住店,可是要付钱的。银子,或者……值钱的消息,都行。”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黄天越,又落回上官燕舞脸上。

“多少?”上官燕舞直接问。

“看人下菜碟儿。”欧阳晓晓用烟枪轻轻点了点,“像二位这样的贵客,一晚嘛……”她拖长了调子,红唇轻启,“一百两雪花银,或者……一个名字。”

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百两!在这野狐驿,足够买下一条人命还有富余!

上官燕舞沉默了一下。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朴素的灰色小布袋,看也不看,直接抛在桌上。布袋口松开,几锭黄澄澄的金子滚落出来,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金子!

整个大厅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无比!贪婪的火焰在无数双眼睛里跳跃!

欧阳晓晓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她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拈起一锭金子,掂了掂,红唇勾起满意的弧度:“哟,看来真是贵客临门了。阿大,阿二!”她唤了一声。

刚才那两个壮汉立刻上前。

“带这两位贵客去天字三号房,好生伺候着。”欧阳晓晓吩咐道,目光却依旧黏在上官燕舞身上,“记住了,要‘安静’。”

两个壮汉闷声应了,上前想要搀扶黄天越。

“不用。”上官燕舞冷声拒绝。她再次架起几乎虚脱的黄天越,无视了那两个壮汉,在欧阳晓晓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以及大厅里无数道贪婪目光的聚焦中,步履沉稳地走向大厅内侧那道挂着兽皮帘子的门洞。断剑的锋刃在黄天越垂下的手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欧阳晓晓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帘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吸了一口烟枪,袅袅青烟中,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盯着他们。”她对着旁边一个阴影角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门帘之后,是一条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盘旋向上,通往二楼。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嵌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空气里弥漫着更重的霉味和灰尘气。

两个壮汉在前面沉默地带路。上官燕舞架着黄天越跟在后面。黄天越几乎是被拖着走,每一次抬脚踩上台阶,都像踩在刀尖上,全靠上官燕舞的力量支撑。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石阶上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到了尽头。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上用红漆写着一个歪斜的“叁”字。

阿大推开木门,一股陈腐的、带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一张铺着薄薄草席的硬板床,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瘸腿的凳子,角落里放着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盆。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

“就这。”阿大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和阿二站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上官燕舞架着黄天越走进房间,将他安置在硬板床上。黄天越一沾到床板,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懈了一丝,强烈的眩晕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

“出去。”上官燕舞背对着门口,声音冰冷。

阿大和阿二对视一眼,站着没动。

“老板娘说了,好生‘伺候’。”阿大瓮声瓮气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强硬。

上官燕舞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半明半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门口的两个壮汉同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说,”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骨,“出去。”

空气瞬间凝固。

阿大脸上横肉抽动,似乎想发作,但接触到上官燕舞那双眼睛,心底的凶悍竟被一股莫名的寒意压了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等着!”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和阿二一起退了出去,却并未走远,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走廊上,显然是守在了那里。

木门被他们从外面带上,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房间里只剩下油灯如豆的昏黄。

上官燕舞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门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眼神微冷,但没有理会。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倒了半碗清水,走回床边。

黄天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

上官燕舞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清凉的水浸润干渴的喉咙,黄天越无意识地吞咽着。喂了几口水,上官燕舞将他轻轻放平。她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凝神片刻,又检查了一下他腿上的包扎。伤口包扎得很紧,暂时没有新的渗血,但内息极其紊乱,显然是失血过多加上内力透支,又强撑了太久。

她取出之前给黄天越服用过的暗红色丹丸,又喂他服下一粒。然后,她走到桌边,吹熄了那盏唯一的油灯。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门缝下透入一丝走廊极其微弱的反光。

黑暗中,上官燕舞静静地站在床边,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她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黄天越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充满痛苦和倔强的脸上,又扫过他手中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死死攥着的半截断剑。

门外的走廊上,阿大和阿二如同两座沉默的铁塔,堵在唯一的出口。更远处,这名为“狐窟”的石楼深处,某个燃着暖炉、飘着异香的华丽房间里,欧阳晓晓慵懒地倚在铺着厚厚雪狐皮的软榻上,对着袅袅升腾的青烟,红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鱼儿……上钩了。”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那支温润的琉璃烟枪,烟锅深处,一点暗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诡异地明灭着。

石楼之外,野狐驿的喧嚣在深沉的夜色中依旧未曾停歇。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北邙山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这片混乱之地的上空。在这肮脏石楼的简陋房间里,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一个冰冷如谜的女人,还有门外虎视眈眈的看守,以及暗处无数窥探的眼睛……危机如同冰冷的毒蛇,已然缠绕收紧。剑虽折,雪未消,而这野狐驿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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