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念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尽是纷乱的箭矢和冲天火光。
她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喉咙干得发疼。
“水……”她勉强发出声音。
一直守在床边的龙湖扶起木念，将温水递到她唇边。他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里关切藏不住。
木念喝了几口灵泉水，胸腔里灼痛感平息些。
“什么时辰了？”木念道。
龙湖用手帕擦去木念额角的虚汗道：
“申时。你睡了快三个时辰。周恒来看过两次，说你脉象紊乱，是忧思过度加上旧疾复发。”
木念靠在龙湖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莫名让她安心了几分。
“外面情况怎么样？”木念道。
龙湖出声：
“巡逻队增加两批，岗哨往前推了半里。周恒带着人在加固村口栅栏，还按你说的，在几个必经路口挖陷坑、做绊索。
你让准备的东西，也在弄了，就是雨天，有些麻烦。”
木念点点头，挣扎着想下床道：“我去看看。”
龙湖按住她肩膀，眉头拧紧道：“不行。周恒说了，你必须静养。”
“躺着，病也不会好。”木念推开龙湖的手，语气平静、坚决，“我得去看看才放心。扶我一把。”
龙湖看着木念苍白的脸，知道拗不过她，只好拿来一件厚实些外衣给她披上，半扶半抱地搀着她走到门口。
雨不算大，但连绵不绝，将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
村民们并没有因下雨懈怠。
男人们穿着蓑衣在周恒的指挥下加固工事，妇孺们在有遮挡地方整理物资，孩子们被拘在屋里，偶尔传出几声压抑嬉闹。
周恒正站在村口一棵大树下，对着几个青年比划着陷坑的伪装，见到木念出来，连忙小跑过来道：
“木姑娘，您怎么出来了？这雨天寒气重，您快回去歇着。”
“不碍事。”木念道，“进度如何？”
周恒道：
“栅栏加固差不多了，陷坑挖七个，绊索布置十几处。
就是您要的那个水泥，试着按您说的法子配了，这雨一下，干得太慢，怕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
“无妨，先用现有的。巡逻的人回来了吗？”木念问。
“还没到换岗的时辰。”周恒话音刚落，就见雨幕中几个人影踉跄着跑了回来，为首的正是之前被陈源胁迫那个少年阿竹。
“木姑娘、龙大哥、周叔。”阿竹气喘吁吁道，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我们在北边山坳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碎布条，颜色暗沉，边缘绣着一个不易察觉、扭曲蛇形图案。
龙湖接过布条仔细看了看，声音骤冷：“是北戎暗卫标记。他们的人，已摸到这么近了。”
周恒脸色也变了，出声：“这么快？陈源才失手一天。”
木念盯着那蛇形图案道：
“不是陈源那批人。这布料的成色和磨损程度，是长途跋涉留下。这是另一批人，是来接应，还是来确认陈源是否成功。”
她抬头看向龙湖道：“看来你那五弟，比我们想的还要心急。”
龙湖将布条攥紧，骨节发白，出声：“我去看看。”
“别急。”木念拉住他道，“他们留下了痕迹，不是匆忙间疏忽，就是故意引我们出去。雨天路滑，林子里更容易设伏。”
她转向阿竹道：“你们发现布条的地方，周围地形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脚印、其他东西？”
阿竹出声：
“那地方是个窄窄的山坳，两边坡挺陡，满是灌木。脚印……雨太大，看不清。
对了，在那附近闻到一股很淡的腥气，不是野兽，是铁锈味。”
“血腥味？”周恒追问。
阿竹不确定地点头：“有点像。”
木念沉吟片刻：
“是受伤了，还是处理过猎物……龙湖，你和周师傅带几个好手，沿着他们留下的痕迹反向搜回去。
不要太深入，主要是摸清他们大致的人数和方向。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回。”
龙湖看着木念道：“你这里……”
“村子有布置，一时半会攻不进来。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木念指了指身后加固过的村口工事道。
龙湖不再犹豫，对周恒一点头道：“挑五个人，带上弓箭和短刃，跟我走。”
周恒应声去。
龙湖又深深看了木念一眼，低声道：“自己小心。”说完，转身大步融入雨幕之中。
木念对旁边一个妇人说：“婶子，麻烦你去把学堂里那些年纪大些、稳重点的孩子叫来。”
妇人虽不解，还是很快照办。
不一会儿，七、八个半大的孩子被领到木念面前，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木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怕吗？”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
一个胆子大点的男孩摇了摇头道：“不怕，木姐姐教过我们，越怕越容易出事。”
木念笑了笑道，苍白的面容因此有了一丝生气：
“好。现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两人一组，分散到村子各处的高点上。
盯着村子的外面，看到任何不对劲人影，跑回来告诉大人。能做到吗？”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能被委以“重任”让他们忘记了恐惧，纷纷挺起小胸脯道：“能！”
“记住，安全第一。”木念又叮嘱了一句，看着他们在妇人的带领下各自跑向指定的位置。
雨还在下，天色愈发昏暗。
村落里气氛紧张，但井井有条。
男人们守在工事后，女人们准备好了石块和开水，孩子们瞪大眼睛担任着哨戒。
龙湖他们离开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木念站在屋檐下，定定地望着北方。胸口又开始闷痛，她摸出小瓶，抿了一口灵泉水。
就在这时，北边林子里传来一声短促鸟鸣，那是龙湖他们约定的信号——有发现，但暂未接敌。
几乎在鸟鸣响起的下一秒，守在村口栅栏后一个村民指着外面喊：“那是什么？”
只见朦胧的雨幕中，几个黑影正踉踉跄跄地朝着村落方向跑来，看身形，正是龙湖他们。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林子里，隐约有更多黑影在晃动，箭矢破空的声音隐隐传来。
“快，打开栅栏，接应他们。”木念下令，心提到了嗓子眼。
栅栏被迅速拉开一道口子。龙湖和周恒带着五名青年疾奔入，人人身上都沾满了泥浆，周恒的手臂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怎么回事？”木念迎上前道。
龙湖气息微喘，眼神冷得吓人，出声：
“不是暗卫，是北戎边境巡逻队，大概二十人，装备精良。我们撞上他们侦察小队，交了手。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在后面不远。”
龙湖话音刚落，村外就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北戎语呼喝声。
二十余名身着北戎皮甲、手持弯刀士兵出现在雨幕中，呈扇形朝着村落包围过来。
为首的一个官兵，目光阴鸷地盯住了刚刚闭合栅栏。
那官兵策马上前几步，用生硬的大燕官话喊：
“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杀害我北戎巡逻兵的凶手，否则，鸡犬不留。”
木念看着栅栏外黑压压士兵，又看一眼身边浑身紧绷、准备死战的龙湖和村民，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木念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北戎巡逻兵，什么时候可以随意越境，跑到我大燕的村落来撒野？你们踩过界了，将军。”
那官兵没料到会听到这样镇定反驳，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道：“少废话，你们杀了我们的人。”
木念轻轻一笑，那笑容在苍白脸上绽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杀了又如何？”她歪了歪头，语气轻描淡写，“你们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木念抬手一挥道：
“放！”
随着木念一声令下，村口两侧早已准备好的村民砍断了绳索。
几匹用藤蔓和树干简单捆扎成的巨马轰然倒地，恰好堵住了栅栏前最宽阔一段路面。
同时，两侧屋檐和临时搭起木台上，十几把猎弓和临时削尖竹矛对准了外面的士兵。
形势逆转。
那北戎官兵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普通的边境村落，早有准备，应付如此迅速狠辣。
龙湖站在木念身侧，看着她几句话就震慑住了二十多名北戎士兵，心中激荡难平。
木念的目光掠过那官兵，望向更远处山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低声对龙湖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看来，我们等的时机，被人提前送上门了。只是不知道，这批人，是你哪位好兄弟派来送礼的？”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