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的呼吸忽然乱了。
不是喘,是抽,像有人拿冰锥在肺里搅。叶焚歌刚松开的手猛地攥紧他肩头,指甲差点陷进皮肉。三把剑还插在雪地里,剑影拉得老长,末端那三只虚手还在,可现在,它们在抖。
她没看剑,盯着萧寒的脸。
他左眼黑布下的金光又起来了,一明一灭,像信号灯。右手指尖开始发黑,指甲往外疯长,边缘泛着青灰,像是冻烂的树根。最瘆人的是嘴角——自己往上扯,露出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笑。
“别。”叶焚歌低喝,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萧寒头一歪,笑声停了,可那股劲儿没散,顺着喉咙滚出来,变成一声轻哼,又变调,最后成了个陌生的调子,像是谁在哼小曲。
她瞳孔一缩。
不是一个人在说话,是三个声音在抢一张嘴。
“容器,归位!”
“救……救我……”
“呵……好玩……”
三个音调挤在一起,错乱得像坏掉的留声机。她听得脑仁疼,但更疼的是掌心——剑印烫得像要烧起来。
她没犹豫,牙一咬,掌心破,血珠滚落,直直滴向他眉心。
血刚碰皮肤,轰地炸开一道金光,刺得她眯眼。等视线恢复,萧寒身后浮着三道影子,清清楚楚,像皮影戏扯上了天幕。
左边那个,龙袍加身,袖口绣着九爪金龙,眼神居高临下,开口就是雷:“杀她,证魂!归位,承命!”
右边那个,是个蜷在地上的少年,浑身发抖,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哆嗦:“不要……我不想被吃掉……我不想消失……”
中间那个,模模糊糊,看不清脸,但站得直。他抬手,挡在另两个影子之间,声音温和,却压过了所有杂音:“等等,都住手。”
叶焚歌愣了。
这声音……熟。
不是熟,是熟得离谱——像楚红袖喝醉了那晚,靠在她肩上哼歌的调子。
但她没动声色,反而往前一步,一脚踩进雪里,声音炸得比雷还响:“萧寒!你名字是你自己起的!饭是你自己吃的!欠我三顿饭还没还,现在想当提线木偶?门儿都没有!”
三个影子同时一震。
龙袍帝王怒喝:“叛逆之魂,当诛!”
少年缩得更紧:“别吵……好疼……”
中间那人没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寒的身体开始裂。
不是皮肉,是灵魂。寒霜从他皮肤底下往外爬,一道道,像蛛网,又像干涸的河床。每裂开一寸,就有血渗出来,可血一落地,立刻结冰,红白相间,跟画符似的。
叶焚歌知道不能再硬来。
她想起三把剑的共鸣,想起那句“三魂未散,剑不归鞘”。她不是来镇压的,是来认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剑印按上他胸口,贴着心跳的位置,声音低下来:“你说你记得……那你记得昆仑墟的风吗?记得我摔你头上那枕头吗?记得你第一次喝醉,抱着剑说‘这剑比我娘还冷’吗?”
她每说一句,萧寒的身体就抖一下。
龙袍影子怒吼:“凡尘执念,速速斩断!”
少年影子却突然抬头,眼睛通红:“我记得……我记得她踹我下雪堆……我记得她给我捂手……我不想忘……”
中间那人缓缓转头,看向叶焚歌,声音依旧温和:“他是萧寒……也是我们。”
叶焚歌心头一震。
“我们”?
谁是“我们”?
她没问,怕一开口,这微妙的平衡就崩了。
可另两股意识不答应。
龙袍帝王一挥手,金光暴涨,直扑中间那人:“杂念!抹杀!”
少年影子尖叫:“不要!我不想死!”
笑声又回来了,但这次,带着痛,像是谁在笑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
萧寒全身的裂纹瞬间加深,血顺着霜纹往外飙,整个人像要炸开。
叶焚歌一把抱住他,剑印死死贴着他心口,吼得嗓子劈了:“我不管你是谁的容器!现在你是萧寒——我认的,就是真的!”
话音落,三把剑同时震了一下。
剑影末端的三只虚手,缓缓抬起来,一只按他肩,一只覆她手背,一只悬在半空,像是在等什么。
萧寒猛然睁眼。
左眼金光暴涨,右眼漆黑如墨,两股颜色在他瞳孔里打架,像两股潮水对冲。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吼,不是人声,也不是鬼叫,是三种声音混在一起,炸得风雪都停了一瞬——
“走开!我不是你们!”
吼完,人直接栽倒,眼一闭,没了动静。
叶焚歌没松手,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额头抵着他肩膀,喘得像跑了百里山路。
风雪又卷起来了,比刚才更狠。
三把剑还在,剑影还在,虚手也没收。可她知道,刚才那一下,只是压住了火,没掐灭根。
她低头,看萧寒的脸。
苍白,冷汗混着血往下流,呼吸微弱,但还在。她伸手摸他左眼的黑布,指尖刚碰上,布下金光又闪了闪。
她没摘。
只是把他的手拽过来,按在自己心口:“听见没?这是心跳。你的,也是我的。谁再想抢,先问过这颗心答不答应。”
她话音刚落,掌心剑印忽然一跳。
不是痛,是暖。
像是谁在她识海里点了个火。
她猛地抬头,看向三把剑。
剑身微微震颤,不是金光,是血光——从剑脊里渗出来,一缕一缕,像活的一样。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剑在护主。
是剑里的东西,在挣扎。
她盯着北境那把断剑,低声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
剑没动。
可剑影末端那只虚手,缓缓抬起来,指尖对准她掌心,轻轻一点。
像是回应。
又像在警告。
她冷笑:“行,你们有秘密,我不逼。但下次再让他疼成这样——”
她话没说完,萧寒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全身,是左手。
五指猛地张开,又狠狠蜷起,指甲抠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叶焚歌赶紧去掰,可掰不动。那手像是被什么拽着,硬生生往自己心口按。
她心头一紧,立刻压住他手腕,咬牙:“别!别自己捅自己!”
可那股力道太强,寒霜顺着经脉往上爬,眼看就要破心。
她来不及多想,掌心剑印直接贴上他手背,金光一震,硬生生把那股寒气逼退半寸。
就在这时,萧寒嘴唇动了动。
不是说话。
是笑。
但这次,不是冷笑,不是狂笑,是种……近乎温柔的弧度。
他嘴唇轻轻开合,声音轻得像梦话:
“红袖……是你吗?”
叶焚歌浑身一僵。
风雪砸在脸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烫。
她没应。
也不敢应。
可三把剑的影子,突然齐齐一颤。
虚手收回,剑身血光骤然隐去。
萧寒的手,也松了。
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了些,嘴角那抹笑,还挂着。
叶焚歌坐在雪地里,抱着他,一动不动。
她盯着那三把剑,盯着剑影,盯着雪地上那三道笔直的影子。
半晌,她低声说:
“你们要是再敢拿他当棋盘……”
她顿了顿,掌心剑印燃起一簇火苗。
“我不烧你们梦里龙椅。”
“我直接把你们仨的命格,焊进地府轮回簿。”
话音落,三把剑同时震了一下。
剑影末端,三只手缓缓浮现,指尖朝天,像是在发誓。
又像是在投降。
叶焚歌靠回冰柱,闭眼。
萧寒的手还搭在她手腕上,温的。
风雪没停。
三把剑,没动。
她忽然想起梦里那张纸条:“北边雪原记得穿秋裤!”
她差点笑出声。
可笑到一半,眼泪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