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但叶焚歌已经听不见它了。
她耳朵里全是萧寒刚才那句话的回音——“红袖……是你吗？”
不是梦话，不是呓语，是清醒边缘挤出来的轻问，带着点她从未见过的柔软。他左眼黑布下的金光还在闪，像坏掉的灯泡，可那笑容是真的，不是被谁抢去的脸，是自己长出来的。
她没动，手还搭在他手腕上，体温没散，脉搏却乱得像打结的绳子。三把剑插在雪地里，影子拉得笔直，虚手收了，可剑脊渗出的那缕血光，还没完全退。
她盯着他的脸，忽然压低声音：“……红袖？如果你在，眨一下眼。”
没反应。
她又说：“你要是再拿他当传话筒，我就把你那支毒荆花从坟里刨出来泡茶。”
还是静。
可就在她准备收手时，萧寒的睫毛，颤了一下。
不是抽搐，不是风刮的，是那种……想回应又怕暴露的小心动作。
叶焚歌呼吸一滞。
她慢慢抬起掌心，剑印微微发烫，像刚烤过的铁片。她没犹豫，直接贴上他眉心。
一股劲儿撞进来。
不是风，不是寒，是识海里的风暴。
龙袍影子炸了，金光如刀劈下：“凡魂窥天机，当诛！”
少年蜷在角落，抱着头嘶喊：“别看！他会碎的！”
而那道声音——那道她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突然从乱流里钻出来：
“焚歌……别进来，太危险。”
她猛地抽手，剑印一烫，嘴角溢了丝血。
她睁眼，盯着萧寒，声音发干：“你……没死？”
萧寒喉头动了动，嘴唇没张，可那声音又来了，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对讲机：
“我是……她的一部分。半妖之躯，魂不灭……我藏在……他魂缝里。”
叶焚歌瞳孔一缩。
“所以你一直……在看着他？”
“嗯。”那声音轻了点，甚至带了点笑，“看他骂你做饭难吃，看他为你冻伤手指……也看他……快被吃掉。”
她说得轻，可每说一句，萧寒的身体就抖一下，左眼金光猛地暴涨，皮肤裂纹里渗出血丝，一滴一滴砸在雪上，红得刺眼。
叶焚歌一把按住他心口，怒道：“你少说两句会死？他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可他快没了。”楚红袖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老东西在吞他，一点一点，从记忆开始。他忘了上个月你摔他枕头的事，忘了你说他穿黑袍像殡仪馆前台……再不拉他一把，他就真成空壳了。”
叶焚歌咬牙：“那你也不能拿他当避难所！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经脉都裂了？你躲进去，他就是活靶子！”
“我知道。”楚红袖顿了顿，“可我不躲，我就真没了。半妖魂不灭，但得有个锚。他见过我最后一面，听过我最后一句话……他就成了我的根。”
叶焚歌愣住。
她想起那天，楚红袖站在血雾里，冲她笑：“你先走，我断后。”
然后剑光起，人影散，血溅三丈。
她以为那是终点。
可原来，有人把命切成碎片，也要留一线生机。
“所以你一直在？”她声音低了，“看他被控制，看他受伤，看他……快没了？”
“嗯。”
“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楚红袖苦笑，“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我一发声，那老东西就察觉。刚才那一句，已经让他动手了。”
话音刚落，萧寒全身猛地一弓，七窍渗血，皮肤裂纹炸开，寒霜、金光、血丝混着往外喷，像体内有三头野兽在撕扯。
叶焚歌死死抱住他，剑印贴着他心口，怒吼：“楚红袖！别硬扛！你再闹下去，他经脉全断！”
“我不扛，他就没了！”楚红袖的声音突然拔高，“那老东西要的是容器，不是人！他要把萧寒的记忆、情感、意志全抹了，只留一个听话的壳！我不能让他得逞！”
“那你现在这么干，和他有什么区别？！”叶焚歌吼回去，“你也想让他疼死是不是？！”
“我不是想！”楚红袖的声音裂了，“我是没得选！就像你当年在北境，被人按着头喝忘魂汤，你不也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焚歌，我不是在救他，我是在……抢人！”
风雪忽然停了。
不是缓，是戛然而止，像被人按了暂停。
三把剑同时震了一下。
剑影末端，三只虚手缓缓浮现，一只按萧寒肩，一只覆叶焚歌手背，一只悬在半空，指尖朝下，像在等一个信号。
叶焚歌喘着气，盯着怀中人。
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可嘴角那抹笑，还没散。
她忽然明白了。
楚红袖不是在说话。
她是在用萧寒的嘴，给自己一个出口。
她是在用他的身体，替自己活一次。
“所以……”她声音哑了，“你每次让他笑，都是你在？”
“不全是。”楚红袖轻声说，“他也有自己的时候。比如他偷偷看你睡觉，比如他记得你爱吃甜豆花，比如他……宁愿自残也不愿伤你。”
叶焚歌鼻子一酸。
“那你刚才那句‘红袖是你吗’……是他，还是你？”
“是我们。”楚红袖说，“他听见了我，我也听见了他。那一刻，我们都在。”
叶焚歌沉默。
她低头，看萧寒的脸。
那笑容还在，温柔得不像他。
她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疼不疼？”她问。
没反应。
她又扇了一下：“萧寒！你给我醒过来！你欠我三顿饭，还敢装死？你要是敢把自己弄没了，我挖地三尺也把你魂捡回来，天天拿你头骨当夜壶！”
萧寒眼皮动了动。
左眼金光还在闪，右眼却缓缓睁开一条缝。
他看着她，声音沙哑：“……你这威胁，越来越没新意了。”
叶焚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瞪着他：“你还知道没新意？那你倒是躲啊！挨打的时候怎么不躲？”
“躲不了。”他扯了下嘴角，“她不让我躲。”
“谁？”
“红袖。”他声音很轻，“她说……你打轻了。”
叶焚歌愣住。
她猛地转头，看向三把剑。
剑影静止，虚手却缓缓抬起，其中一只，轻轻点了点她的掌心。
像在笑。
也像在哭。
她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她低头，看萧寒的眼睛。
“你听得见她？”
“嗯。”
“她一直在这儿？”
“从她死那天起。”
“你不害怕？”
萧寒沉默几秒，忽然说：“她比我更怕。她怕我忘了你是谁，怕我忘了我是谁……怕我变成一把没名字的剑。”
叶焚歌手指一颤。
她想起梦里那张纸条：“这届宿主废了，饭都不会做！”
她差点笑出来。
可笑到一半，喉咙堵了。
她抬手，抹掉他脸上的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能扛。”
话音未落，萧寒突然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抽。
左眼金光炸开，识海里传来一声怒吼：“杂魂！竟敢窃据容器！给我——湮灭！”
楚红袖的声音瞬间尖锐：“焚歌！护住他心脉！他要清魂！”
叶焚歌反应极快，剑印直接按进他胸口，金光爆燃。
三把剑同时震颤，剑影虚手齐齐前指，血光顺着剑脊往上爬，像活过来的脉络。
萧寒的身体弓成一张满弦的弓，七窍喷血，手指死死抠进雪地。
叶焚歌咬牙，死死抱住他，吼得声嘶力竭：“楚红袖！你给我撑住！你要是敢在这时候消失——”
她话没说完，萧寒的嘴唇忽然动了。
不是笑，不是哭。
是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别让他……忘了你是谁……”
风雪骤停一瞬。
三把剑的影子，齐齐一颤。
叶焚歌盯着怀中人，掌心剑印燃起一簇火苗。
她忽然笑了。
“行啊，你们都在等一个答案是吧？”
她低头，把额头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声音沙哑：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