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雅的指尖在镜面上凝出一层薄霜。
镜中星图里,紫薇垣主星的暗芒像被泼了墨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去。
她的神识本能地顺着灵气纹路蔓延,穿过云层、越过高山,直往天庭方向探去——这一探,她的道心竟生生晃了三晃。
紫微垣正南方,本该是巡天司威严的青铜殿宇,此刻却只剩满地碎砖。
取而代之的白墙青瓦建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朱红匾额上五个大字烫得她神识生疼:“天庭为民服务中心”。
“这不可能……”她踉跄后退半步,发簪上的星纹坠子叮当作响。
更让她震撼的是门前端立的电子翻牌,淡金色的功德光流在边框流转,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今日接待量:372人次;平均等待时长:18分钟;群众满意度:89.6%。”
“哟,起这么早看星星呢?”
熟悉的吊儿郎当声从身后飘来。
林诗雅猛地转身,正见谭浩叼着根狗尾巴草,单手插在广袖里晃过来。
他昨夜该是又偷溜去村头老槐树下打盹了,发梢还沾着片枯叶,却偏生笑得自在:“怎么?被新修的房子吓着了?”
“那是……巡天司的旧址。”林诗雅喉间发紧,“三百年前我随师长上界时,那里的青铜门环还是用金仙血祭过的,凡人靠近三步便会被雷火灼穿经脉。”
谭浩随手摘下她发间那片枯叶,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现在三步外有石凳,凳上有卖糖画的老头。”他歪头瞅向电子屏,草茎在嘴角翘成小弧,“你猜今早我路过时,那老头正跟导引仙官砍价?说给服务中心画个‘天官赐福’的糖画,只收五文钱。”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女声:“下一位,三十七号,请到一号窗口办理!”
林诗雅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门内穿月白制服的女子正踮脚调整窗口标识。
那女子额间有半枚淡红胎记——是三年前因私动凡心被贬下凡的落霞仙子!
此刻她发间的金步摇换成了素银簪,笑起来时酒窝比当年在广寒宫起舞时还要甜:“老伯您别急,这降雨调整得先填申请表,您看,姓名、住址、想要调整的区域……”
“他们……真的在学你的方式。”林诗雅望着落霞仙子递出的竹制表单,忽然想起前日谭浩在村塾教孩童写“请愿书”的模样——他蹲在泥地上,用树枝画歪歪扭扭的字,说“要让神仙知道,凡人的话不是磕头磕出来的,是笔写出来的”。
“不是学我。”谭浩扯了扯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前日他硬塞给她的,说是“人间定情信物”,“是他们终于明白,神仙的香火不该供在金殿里,该供在百姓的灶台上。”
玄箴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
这位前执律使如今换下了玄色法袍,穿着青布短打,腰间别着块刻着“民生”二字的木牌。
他手里攥着卷竹简,竹简边缘沾着星尘,显然刚从凌霄殿赶过来:“殿下,太白仙翁托人送来今日简报。”
林诗雅凑过去,见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祈愿受理科收降雨调整申请一百零二份;灾厄申报处查实东山神私吞河伯俸禄,已停职待审;香火透明办公示三十三位正神年度香火明细,其中……”她的目光顿在最后一行,“超度证明?”
“有位老妇人说,她儿子战死在北疆,亡魂总托梦说没‘路引’过不了鬼门关。”玄箴摸出块染着草汁的木牌,“服务中心现刻了木印,盖了章的纸就能当路引。老妇人今早送来一篮鸡蛋,说比从前给山神上的三牲实在。”
谭浩随手翻了翻竹简,忽然笑出声:“太白这老匹夫,还在简报里夹私货。”他抽出张写满小楷的纸,“‘恳请殿下为服务中心题字’——他倒记得我从前说‘衙门没招牌不像样’。”
林诗雅望着他眼底跃动的光,忽然觉得这双从前总耷拉着眼皮的桃花眼,此刻亮得像含着星子。
夜幕降临时,谭浩坐在离服务中心百里外的山顶。
他手里捏着枚青铜神牌,牌面“敕封风雨正神”的刻痕还沾着旧香火的油腻——是白日里有位老神偷偷塞给他的,说“这牌子压得我肩膀疼了五百年”。
“旧壳子。”他指尖轻轻一碾,神牌碎成金粉,在夜风里散作星芒,“该装新东西了。”
山风卷起他的广袖,他望着天庭方向轻声自语:“以后别叫‘求神’了,叫‘办事’吧。”
话音未落,整片星空忽然轻颤。
二十八宿的星轨不再如军阵般刻板,织女星与牵牛星的距离近了些,北斗七星的勺柄也微微下垂,像是要舀一捧人间的烟火。
山脚下,服务中心最偏僻的耳房里,一面蒙着灰的空白牌匾突然泛起金光。
“特别顾问——谭浩(可远程指导,谢绝酬劳)。”
字迹刚落,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明早得赶早去服务中心!”
“我带了新腌的酸黄瓜,给导引仙子当早膳!”
“听说能给亡妻办往生证明?我把她的银簪子擦干净了……”
夜风卷着这些碎语扑上山头,谭浩伸了个懒腰,往草堆里一躺。
他望着星空里新添的那行字,嘴角翘得像偷到鱼的猫——
明天,该教他们怎么写“群众满意度调查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