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陶然居张锐轩挨个的安慰了一下几个怀孕后通房丫头,给她们每个一对二两金灿灿虾须镯子。
翠微阁
五个多月身孕的拢脆肚子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张锐轩来到翠微阁。
张锐轩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里头一对虾须镯在烛火下泛着暖金光泽,目光在拢脆微隆的小腹上稍作停留,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仔细养着,缺什么让管事妈妈来回。”
拢脆扶着腰刚要起身道谢,张锐轩已转身迈向门口,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张锐轩的影子拉得老长,没等拢脆把“爷慢走”三个字说出口,身影已转过回廊,只余下檐角铜铃轻轻晃了晃。
拢脆还僵着起身的姿势,窗下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刘氏和王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两人眼尖,早瞧见梳妆台上锦盒敞着口,里头那对虾须镯在灯影里闪着晃眼的光。
刘氏手快,先捏起一支往腕上套,扬了扬手腕,笑得眉眼弯弯:“瞧瞧这成色,足金的呢,小侯爷出手就是大方。”
王氏也拣了另一支,指尖摩挲着镯身上细密的纹路,啧啧道:“姑奶奶好福气,五个多月了还这般稳妥,将来定是个有造化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腕上的金镯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叮当作响。
“放肆!”
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刘氏王氏手一抖,金镯“当啷”撞在妆台角上。
只见李绣香快步走来,鬓角的珠花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射向两人腕上的镯子。
“主子赏的东西也是你们腌臜货能随意动的?”李绣香往前挪了两步,枯瘦的手指点着刘氏,“刚进府时教的规矩都喂了狗?拢脆怀着爷的骨肉,你们倒敢在她跟前失了体统!”
王氏慌忙的要去褪镯子,指尖发颤竟一时摘不下来,急得脸通红:“母……母亲息怒,我们就是瞧着新鲜,戴着玩的……”
刘氏也跟着辩解,终归是心虚,声音却越来越小,终究是把镯子从腕上褪下来,小心翼翼放回锦盒里,连带着王氏那支,一并推到拢脆面前。
李绣香这才缓了语气,转向拢脆时眉眼柔和了些:“姑娘别往心里去,是我没教好底下人。仔细歇着吧,晚些我让小厨房炖了燕窝送来。”说罢又狠狠剜了刘氏王氏一眼,才转身出去。
王氏和刘氏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刚坐下,王氏就把帕子往桌上一摔:“李绣香这个老不死的,也太偏心得没边了!拢脆是她亲闺女不假,可咱们是她正经的儿媳妇啊!将来她老了,端茶递水、养老送终,难道还能指望出嫁的闺女不成?”
刘氏往炕里挪了挪,裹紧了身上的夹袄,气哼哼地接话:“就是这话!方才不就是拿了拢脆的镯子瞧了瞧?她倒像被踩了肺管子,那般疾言厉色的。
老不死当咱们图那点金子?当初提亲时候说的千好万好,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还要下地干活!”
“依我看啊,”王氏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愤愤不平,“她就是觉得闺女比儿媳妇金贵。”
刘氏叹了口气,指尖绞着帕子:“罢了,谁让人家是亲母女呢。咱们啊,终究是外人,只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永利碱厂总经办,张锐轩拿出一对镯子和刘蓉说道:“这是给你的,其他的通房丫头都给了,这是给你的。”
刘蓉推迟道:“少爷有心了,可是奴婢也戴不出去呀!奴婢还是不要了。”
张锐轩眉头微蹙,将锦盒往刘蓉面前推了推,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说什么鬼话,你也是少爷的人,少爷岂能委屈了你?”
张锐轩指尖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刘蓉微垂的眼睫上:“府里那些通房有,你自然也该有。”
见刘蓉仍要开口推辞,张锐轩索性将锦盒塞进刘蓉手里,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拿着吧!还是觉得少爷我,连这点体面都给不起你?”
锦盒入手微沉,暖金的光泽透过镂空的花纹渗出来,映得刘蓉指尖微微发烫。
刘蓉望着张锐轩坦然的眼神,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眉应道:“谢少爷。”
张锐轩见刘蓉接了锦盒,眉眼间的线条柔和了些,忽然微微俯身,将脸凑刘蓉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又藏着点不容拒绝的亲昵:“怎么谢少爷,香少爷一口吧?”
刘蓉手一抖,锦盒差点从掌心滑落,耳尖“腾”地红透了,连带着脖颈都泛起粉晕。刘蓉垂着眼,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簌簌轻颤,指尖紧紧攥着锦盒的边缘,半晌才敢抬眼飞快瞥了一下,又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少……少爷……”
张锐轩却不肯罢休,鼻尖几乎要碰到刘蓉的额角,低笑一声:“怎么了,这会儿倒忸怩起来了?”
刘蓉被张锐轩看得心慌,终是闭了闭眼,鼓起勇气微微仰头,飞快地在张锐轩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随即猛地退开半步,背过身去,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
张锐轩抬手摸了摸被刘蓉吻过的地方,眼底漾开笑意,朗声笑道:“这才像样。”
说罢转身坐回椅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落在紧绷的背影上,带着几分得逞的惬意。
宋小和躲在总经办外的廊柱后,指节攥得发白,指骨几乎要嵌进掌心。
方才那一幕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眼里——母亲低头时泛红的耳尖,张锐轩脸上那抹得逞的笑,还有金镯在阳光下晃出的刺眼光晕,搅得宋小和胸口发闷,喉头像是堵了团滚烫的棉絮。
宋小和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稍稍回神,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五年了,宋小和已经不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得六岁小男孩子。
廊下的风卷着碱厂特有的涩味吹过来,宋小和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凶狠的看着张锐轩离开方向。
宋小和悄然后退半步,身影隐入廊下的阴影里,只有紧抿的唇角和颤抖的肩头,泄露了那股无处宣泄的憋屈与愤懑。
宋小和攥着拳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张锐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厂区尽头,才猛地转身冲进总经办。
刘蓉刚转过身想将锦盒收好,冷不防撞进一双淬了火的眼睛里,吓得手一缩。
“娘!”宋小和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又裹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离开这里,买上几亩地自己过日子吧!我们还有小青一起过日子,离开寿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