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碎雪色时,云苏微刚换了身染了炭灰的月白锦裳,便听宝儿撞开偏殿的门,发顶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医卿!
御膳房出事了!
十三公主用早膳时突然口吐黑血,太医院说...说那粥里掺了断肠散
她指尖的茶盏地裂了道细纹。
断肠散,这药她再熟悉不过——以马钱子为主料,掺半钱朱砂粉,发作时肠如刀绞,偏偏毒发缓慢,能让人在剧痛中熬足两个时辰才咽气。
谁负责今日的早膳?云苏微抓起银针袋往腕间一系,可查了粥锅?
是...是您医馆新送的雪耳。宝儿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太医院的王院正说,雪耳里浸了毒,还在您医馆的药筐底下翻出半袋断肠散。
云苏微脚步一顿。
她上月刚拨了二十车药材进御膳房,其中雪耳是从南诏新购的,亲自验过三遍,怎会有毒?
等她赶到承乾宫时,殿外已围了一圈宫娥。
十三公主蜷在锦被里,小脸白得像纸,见她进来突然哭嚎:姐姐救我!
我不要肠穿肚烂!
云苏微搭脉的手稳如石。
脉息虽乱,却无断肠散的滞涩——这根本是乌头碱过量的症状。
她抬眼扫过案上的药碗,碗底沉着几粒深褐色药渣,分明是川乌煎的汤。
传太医院王院正。她声音冷得像冰棱,把十三公主的药渣拿去验。
慢着。
太虚师太的声音从殿角传来。
这位掌管宫中经忏的老尼不知何时立在阴影里,手中佛珠串得极密,贫尼方才替公主诵往生咒时,见医卿的药童往药罐里添了把雪耳。她浑浊的眼突然锐如刀锋,那雪耳,正是从您医馆的药筐里取的。
云苏微盯着她。
这师太自萧贵妃焚身后便总在她跟前晃,原以为是替佛堂守灵,如今看来...
宝儿。她低唤一声。
小宦官立刻从袖中摸出个拇指大的铜盒,盒里是粒裹着蜡的雪耳——正是今早她让宝儿去御膳房取的样本。
王院正。云苏微将铜盒拍在案上,劳烦你当着众人的面,把这雪耳和那半袋断肠散都验了。
王院正额角冒汗,捏着银针在雪耳上扎了三回。
第一针扎进雪耳,银尖泛青——是毒;第二针挑开雪耳内层,银尖清亮;第三针戳进所谓的断肠散,竟泛出诡异的紫。
这...这是...王院正抖如筛糠,雪耳外层涂了毒,内里是干净的;那袋断肠散...掺了紫河车粉,分明是治产妇血崩的补药!
殿中哗然。
云苏微扫过人群里缩成一团的药童,突然笑了:小安子,你上月在医馆偷拿了三帖安神药,我念你家有老母没报官。
今日是谁许了你银子,让你往雪耳上涂毒,又往断肠散里掺紫河车?
小安子跪下,额头撞得青肿:是...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
她说只要把脏水泼到医卿身上,就给我娘治痨病的银子!
定国公府?
云苏微瞳孔微缩。
她那好妹妹云若瑶,自她嫁入王府后便消停了些,原以为被她上次在宴会上揭穿偷香粉的事镇住了,倒没想到敢把手伸到宫里。
还有。她转向太虚师太,师太说看见药童添雪耳,可承乾宫的窗纸今早刚换过,是素白的。她指尖叩了叩窗棂,您站在阴影里,如何能看清药童手里拿的是雪耳,而不是莲子?
太虚师太脸色骤变。
云苏微乘胜追击:您每月十五去慈宁宫送经忏,可上个月十五,您没去。她从袖中摸出张纸,是宝儿昨夜潜进经忏房抄的记录,那天您去了定国公府的别院,和云若瑶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是门房的证词。
你...你血口喷人!太虚师太佛珠散了一地。
血口喷人?云苏微突然提高声音,萧贵妃焚身前,您替她念了三天往生咒,却连她藏了往生散都没发现。
现在又急着给我扣毒杀公主的罪名——您到底是替佛祖看门,还是替杀人凶手看门?
殿外传来玄色大氅的摩挲声。
离玄烬负手而立,身后跟着两队金吾卫,把太虚师太押去慎刑司,她与定国公府的账目,朕要查个清楚。他目光扫过小安子,至于你...你娘的痨病,朕让太医院治,但你替人顶罪的手,得留下。
小安子杀猪般的惨叫里,云苏微突然想起今早离玄烬替她理鬓角时说的话:若有人要泼脏水,你便把脏水连盆端回去。
殿下。她走到他身侧,御膳房的漏洞得堵。
不如让秦伯去管采买?
他在御药房四十年,连皇上的安胎药都没出过差池。
离玄烬挑眉:你倒是会安排人。
这叫物尽其用。云苏微捏了捏他藏在袖中的手,再说...秦伯昨日替我验萧贵妃的骨殖时,说她体内有长期服用的慢性毒药。她声音放轻,和您当年中的百日衰,很像。
离玄烬眼底寒芒乍现。
他早该想到,萧贵妃的疯与死,不过是前朝余毒的冰山一角。
去慎刑司。他扣住云苏微的手腕往殿外走,你方才说要在凤印上刻云纹...朕突然想先看看,你刻刀下的云若瑶,是什么模样。
云苏微仰头看他。
雪停了,宫瓦上的新雪映着他眉骨的血渍,倒比那日火场里的光更亮。
她笑了,指尖抚过他腰间的玄铁剑,我替你刻,刻得深些——深到,再没人敢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殿外的风卷着残雪打旋,却终是化在初融的檐角。
这一局,他们赢了。
而更烈的火,才刚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