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身上崭新的青绢裙,我低头看着腰间那枚小小的铜牌腰佩,心里五味杂陈。呜呜,这铜牌冰凉凉的,上面刻着的“姜氏见”三个字硌得我手心发疼。谁能想到啊,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科研狗,居然在秦朝混上了编制!从潮湿发霉的柴堆搬到这间能看见一角天空的耳房,我的人生好像被硬生生掰开了一道缝,透进了一丝光。
可是这光还没暖热我的身子呢,程素娥那盆冷水就当头泼了下来,浇得我透心凉。
当晚,她像尊门神似的堵在我房门口,昏暗的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活像条随时要咬人的毒蛇。那灯光一跳一跳的,照得她那张刻薄脸更加吓人了。
“别以为一碗汤就能让你站稳脚跟。”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有用的人。昨日有用,今日无用,照样拖出去填井。”
她那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崭新的裙衫。我都能感觉到她那视线在我身上来回刮擦,最后她嘴角勾起一丝讥讽:“赵中郎已经下令,从今往后,你所制作的任何膳食,都必须经过双人复核、三重验毒,连你烧火的灶灰,都要留样封存三日。”
我赶紧垂下眼帘,生怕她看见我眼底的怒火。防我下毒?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罢了!他们真正要防的,是我借着这独一份的,绕过他们,独揽了陛下的恩宠。他们要把我牢牢拴在试药司,让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他们掌控之下,让我献上的每一份功劳,都有他们分一杯羹。
我比谁都清楚,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里,要是不能持续地创造价值,我很快就会被弃如敝履。始皇帝肩头的疼痛缓解只是个小开端,他真正的沉疴,是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长年累月因天下大权紧绷而引发的焦虑、失眠,还有随之而来的脾胃失调。这才是他最隐秘,也最需要调理的病根。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把自己泡在了试药司那堆积如山的残卷里。那些蒙尘的竹简和泛黄的帛书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在旁人看来是无用的废品,于我却是无价的宝库。我小心翼翼地展开每一卷竹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脆弱的古籍给弄坏了。
我记下每一种可堪入膳的食材特性,又借着整理药柜的由头,将小米、莲子、百合这些安神养心的食材悄悄归为一类,贴上的标签;又将生姜、山楂、陈皮等理气健脾之物列为另一类,标为。我的手指在这些药材间穿梭,感受着它们或粗糙或细腻的质地,闻着它们或清香或辛辣的气味。
一个简易却高效的营养分类体系,就在我的指尖下暗中构建起来。这种感觉好奇妙啊,就像在做一个跨越千年的科学实验!
程素娥见我整日埋首于这些瓶瓶罐罐和废纸堆里,不是记录就是描画,不止一次地从旁嗤笑:装神弄鬼,真以为自己是扁鹊再世了?
我只低头不语,任由她讥讽。她看不懂的,从来都不是我笔下的符号和分类,而是这种超越了单方单药的系统性思维。她和赵高,都还停留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层面,而我,要为那位帝王构建的,是一个可以长期运转的健康体系。这可是我们现代人的降维打击啊!
第三日清晨,天还没亮我就爬起来了。我没有再等候传召,而是主动出击。我端着一盅精心熬制的莲子小米羹,那羹汤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糯,莲子清香,光是闻着就让人心神安宁。我托小宦官呈报上去,并附上了一卷我熬夜用楚国小篆默写出的《饮膳正要》节选,却托言这是《楚宫夜膳谱》的残篇。
程素娥奉命前来核查,她展开那卷帛书,脸色瞬间微变:这字迹......倒像是旧楚贵族的笔法。
我抓住时机,眼眶一红,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天知道我为了练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水缸练习了多少次!回禀掌事,家母曾是楚王侧妃的膳官,当年城破之时,为保清白,投井自尽。临终前,唯独将这半卷膳谱托付于我,盼我能有一技傍身......
一番半真半假的哭诉,将我的身世与这卷膳谱紧紧捆绑在一起。程素娥沉默了许久,目光在我含泪的脸和那卷帛书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她紧绷的下颌线松动了些许,终是点了点头,亲自捧着汤羹呈报上去。
当日午后,章台宫便传来了消息:汤羹入口温润,陛下龙心甚悦,夜寐亦较前几日稍安。
这消息如同一滴滚油落入沸水,整个咸阳宫的暗流瞬间被搅动。赵高闻讯,勃然大怒。我能想象到他那张阴柔的脸上此刻该是何等狰狞!
当夜,我正在灶前清理药材,耳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声响吓得我手里的药杵差点掉地上。两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宫女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指着我厉声高喊:奉赵中郎令,搜查逆婢私藏的楚国符咒!
她们所指的,不过是我为方便记账,将食材五行归类画下图样,剪成竹片收纳其中的木匣。此刻,这却成了我的铁证。天啊,这些人为了整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逆婢通敌,罪当万死!一人高喊着,伸手就要来抢我桌上的木匣。
我心头一凛,知道赵高这是第一次真正对我动手了。我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将那只滚烫的药釜护在身后,手中紧握着那把搅动汤药的长柄铜勺,勺尖对准了她们。我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我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
奉陛下旨意,试药司乃宫中重地,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尔等若敢毁我药釜,惊扰药性,明日陛下的安神汤若是熬不出来,这个罪过,你们担得起吗?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她们嚣张的气焰上。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迟疑。我能看见她们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程素娥带着两名年长的宦官匆匆赶到。她看也未看我,只对着那两个宫女冷下脸:好大的胆子!冲击试药司,这事赵中郎知道吗?还不快滚!
两名宫女见状,知道今日讨不到好,悻悻然地退了出去。我知道,是程素娥再一次权衡了利弊。她救我,不是因为善心,而是因为我的此刻大过了得罪赵高的风险。
但我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赵高的耐心已经耗尽,下一次,等待我的可能就不是诬告,而是淬毒的银针,或是深夜里一场无法扑灭的大火。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一夜,我独坐灯下,彻夜未眠。窗外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吹得我心惊肉跳。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都像是索命的鬼魅。我把之前剩下的一些红薯藤细细晒干,研磨成最细腻的粉末,再混入蜂蜜,用手搓成一粒粒指甲盖大小的丸剂。我给它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神农益气丹。
这活儿可真不容易啊!红薯藤磨粉磨得我手臂发酸,和蜂蜜的时候又黏糊糊的沾了满手。但是想到这可能是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还是咬着牙坚持做完了。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鸡都还没打鸣呢,我就将这小盒丹药,连同一份详细写明其功效与服用方法的说明——每日一丸,温水送服,可缓劳神虚损,益气固本——亲手交到了试药司总管的手中,请他务必转呈御前。我的手因为熬夜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但还是强作镇定。
我没有再等待始皇帝的召见,或是赵高的下一次发难。我选择主动出击。因为我深知,在这座孤峰之上,想要活着,从来不是靠侥幸,不是靠躲藏,而是要让他觉得,你永远,都还有下一招。
这盒神农益气丹被呈送上去,如同投石入渊,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然后便再无声息。没有嘉奖,亦无斥责。章台宫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消化了我这次的主动出击。
日子一天天过去,试药司内的空气却愈发凝滞。程素娥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那些原本对我冷眼旁观的宫婢宦官,如今见到我,也都绕道而行,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厄运。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人愿意跟我坐一桌了,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啊!
这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悸。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都要把耳朵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什么异常的动静。连做梦都是赵高派人来抓我,吓得我半夜惊醒,一身冷汗。有时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咚咚作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等待中,第六日的黄昏,一道尖利的声音终于划破了这片沉寂。
传陛下口谕——
整个试药司,无论正在做什么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里全是冷汗,连膝盖都在发软。
那传旨的小宦官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敬畏,又有几分同情。他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异样的、拉长的调子宣布:
明日辰时,陛下驾临试药司。命尔等备好炉火,朕,要亲验此丹效用。
我的天啊!皇帝要亲自来试药?!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的腿一软,差点没跪稳。脑子里嗡嗡作响,完蛋了完蛋了,这下真的是生死一线间了!万一他觉得味道不好怎么办?万一他觉得效果不够明显怎么办?万一他吃出什么问题来......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偷偷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程素娥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那眼神里既有幸灾乐祸,又带着几分审视。而其他宫人则是个个面色惨白,仿佛明天要面对生死考验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所有人。
呜呜,这下可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该提前写好遗书?可是在这个时代,我连个可以托付遗书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