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永璜以前,是真的很喜欢永璋这个弟弟。
他心思单纯、活泼开朗,活的像个小太阳。
那份至纯的天真,是永璜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对他好,就像是对小时候的自己好。
可现在,永璜看着挡在永琏面前的永璋,心里头是那样厌恶。厌恶他和别人一样,那样在意所谓的嫡子。一个嫡出的身份,天然地就将皇嗣分为贵贱两等,就像他的亲额娘和富察琅嬅一样。
永璜看着挡在永琏身前的永璋,那双曾经带着纯粹孺慕望向自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维护。那句“劲儿大”的直白威胁,像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永璜心底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是啊,永璋的力气,他是知道的。
小时候两人玩闹,永璋那莽撞的冲劲曾让他又气又笑。可如今,这份力量,这声“大哥”,竟成了指向他的武器。
那份被背叛的痛楚,瞬间点燃了压抑多年的积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多么不公平啊....多么不公平啊!
额娘死的不明不白,她生前与富察琅嬅不睦,死后这些年,就连自己的至交好友都成了富察琅嬅的好友。苏绿筠背叛了她,永璋背叛了自己。
难道就因为他们有嫡出的身份吗?
“呵....”永璜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脸上的肌肉因极力克制而微微抽搐。他死死盯着永璋,又越过他,看向依旧垂眸跪坐、仿佛置身事外的永琏,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寸步不离,好一个劲儿大。”永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带着刻骨的讥讽:“永璋,我的好弟弟,你如今倒是出息了,知道护着你的好二哥了。怎么?生怕我这做大哥的,在这灵堂之上,对这位尊贵的嫡子不利?”
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刮过永琏苍白淡漠的脸:
“你倒是有恃无恐,仗着纯娘娘的偏爱,仗着自己是‘嫡出’,连我这个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啊,你是嫡子,生来就高人一等,额娘是皇后,死了也有泼天的哀荣。我呢?我的额娘富察诸瑛算什么?她死的时候,可曾有过这样的风光?可曾有人为她这样守灵?她连个‘皇贵妃’的追封,都是沾了你的光,是皇阿玛为了安抚富察氏,为了你这个‘嫡长子’才施舍的!”
他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都隐隐凸起,声音却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更加扭曲:“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关注,抢走了纯娘娘的关心,就连永璋....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如今也成了你忠实的看门狗!永琏,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就凭你投了个好胎,是富察琅嬅肚子里爬出来的?!你除了这副病歪歪的身子,除了会装可怜博同情,你还会什么?!”
“也是,你如今不就只剩下装可怜才能苟活了吗?”
“嘭——”
“闭嘴!”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在肃穆的灵堂内响起。
是永璋。
这个平日里在永琏身边显得莽撞又带着点傻气的少年,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豹子。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或执拗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骇人的怒火。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规矩体统,什么长幼尊卑,统统被这滔天的愤怒烧成了灰烬。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大哥,正在用最恶毒、最诛心的言语,当着他额娘最珍视、最心疼的二哥永琏的面,狠狠地往永琏千疮百孔的心上捅刀子!更是在这为皇额娘守灵的肃穆之地,亵渎逝者的安宁!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永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
他像一支锋利迅猛地长箭,猛地从永琏身边射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紧握的拳头带着十四岁少年全部的怒意和对二哥的维护,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永璜毫无防备的腹部。
“呃啊——!”
一声沉闷的骨肉撞击声,伴随着永璜猝不及防的、痛苦到扭曲的闷哼。
永璜那十八岁、已经成年并开府的身体,竟在这一拳之下双脚离地,猛地向后踉跄倒飞出去。
“哐当——哗啦!”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背狠狠撞在摆放祭品的案几腿上。
案几剧烈摇晃,上面的烛台、香炉、果盘一阵乱响,几个青瓷供果盘“噼里啪啦”摔落在地,碎裂开来。滚圆的果子四散滚落。
守在外头的宫人听见动静都吓得脸色惨白,一股脑想要冲进来却被一声厉喝吓退:“都不许进来!”
永琏站起身把永璋护在身后,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眉头紧蹙。
而永璜蜷缩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
他双手死死地捂住剧痛无比的腹部,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打得移了位,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连呼吸都困难,只能发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哪里还有半分皇长子的体面与威严?
永璋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的永璜,像一头扞卫领地的小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句“只要我站在二哥面前一天,谁都不能碰到他一根汗毛”的誓言,此刻被他用最暴烈的方式践行了。
“永璜。”永琏声音淡然,像是可怜永璜一样轻叹了一声:
“璜,象征美玉、美德与贤才,寄托了父母对孩子温润纯洁、才华横溢、品德高尚的期望?。??哲悯皇贵妃陪伴在皇阿玛身边多年,皇阿玛总说她睿智温婉,所以在她离去后总叹她可惜。”
“尔哲妃富察氏,性秉温恭,德成厚重。夙娴图史,本淑慎以为心。早赞宫廷,凛恪勤而奉职。”
“尔哲悯皇贵妃富察氏,赋质端纯,宅衷和厚。功分丝茧,怀夙夜之小心。德比珩璜,赞宫闱之雅化。溯音容于既往,垂誉问以方来。位号加崇,几筵载布,于戏。缅维爱子之忱,问年已长。眷念行身之矩,锡命弥彰。灵其有知,庶几歆格。”
“这两份祭文,无一不体现了皇阿玛对哲悯皇贵妃的看重。”
永璜捂着肚子,痛苦的表情微微一顿。
“她离去后,你被送到了皇额娘身边,璟惗被送去她的至交好友,如今的纯贵妃娘娘身边抚养。你在皇额娘身边的那两年,皇额娘虽然对你算不上各外热切,却也不差吧?纯娘娘更是时常探望你,对你照拂有加。谁都没有亏欠你任何。”
永琏继续说着,可越说语气便越严厉起来:“可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你打小心思深沉、怨天尤人,不信任皇额娘就算了,我承认她有自己的私心....但是纯娘娘呢!?”
“她待你不好吗!?”
“你说抛弃她就抛弃她!难道就因为她的出身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心!?”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永璜脸色一片惨白,他没想到一向安静的永琏居然清楚这么多事情。
永璜一直都不服气,不服气同为富察氏的女儿,富察琅嬅什么都有了,自己的额娘却只是一个辛者库宫女。一个被全族托举登上后位,一个难产而亡几乎无人记得。
就连自己....身为长子被阿玛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所有的志向、所有的梦想都被他踩在脚底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