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五毛钱的硬币在空中翻滚，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微缩星辰。
它上升，旋转，在昏暗的仓库里捕捉着从破洞屋顶透下的一缕天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次无声的诘问，映在“魔术师”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正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右肩伤口传来的、被汗水浸润后的刺痛。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铁锈、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而仓库之外，市场的混乱仍在发酵，尖叫声、哭喊声，以及一种更遥远、更尖锐的声音——警笛，正由远及近，撕开这片混沌的背景音。
魔术师也听到了。
他那张始终挂着优雅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不是惊慌，而是一种接近完美的计划被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打乱节奏后，所产生的烦躁与审慎。
他的专业素养告诉他，林正是在虚张声势。一个濒死的猎物，在用最后的力气，编织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什么“老师”，什么“东西”，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外面那些警察的到来。
可他的直觉，他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发出警报。
不对劲。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一个文职干部，为什么会有那样快、准、狠的身手？那种解决战斗的方式，根本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能拥有的本能。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那个关于“U盘”的、绝对保密的第二任务的？这个信息，连张宏发都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和那位神秘的、真正付了大价钱的雇主。
难道……真的有第三个人在场？一个看不见的、操纵着一切的“老师”？
魔术师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钢材和杂物，那些深不见底的阴影，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里面似乎潜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硬币落了下来，被林正用左手稳稳接住，扣在手背上。
“叮”的一声轻响，清脆，利落。
“猜猜看，是正面，还是反面？”林正看着他，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未减分毫，“猜对了，我告诉你东西在哪。猜错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所带来的威胁，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魔术师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如果林正说的是真的，他杀了他，拿不到东西，无法向第二位雇主交代，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林正说的是假的，他被拖延了时间，警察冲进来，他同样走不掉。
主动权，在这一刻，竟然从持枪的他手里，转移到了那个手无寸铁、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身上。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魔术师的声音变得干涩，他试图用言语重夺优势，但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虚弱。
“我有没有资格，不由你说了算。”林正的语气很平静，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李建国。老人虽然还在发抖，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希望的复杂情绪。
这份希望，就是林正的底气。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林正提醒他，像一个体贴的朋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是为了张宏发那点钱，搭上自己的命，还得罪一个你根本惹不起的人？还是拿了东西，远走高飞，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魔术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林正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的伪装，直击他内心最深处的利益权衡。他不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他是一个商人，一个用命来做买卖的商人。商人的第一准则，就是趋利避害。
“东西……在哪？”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代表着，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松动。
林正笑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扣着硬币的手，缓缓抬起。
就在他即将翻开手掌的瞬间——
“别动！”
魔术师突然厉喝一声，枪口猛地向下一沉，对准了被林正挡在身后的李建国的腿。
“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身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狠厉，那股属于“魔术师”的阴冷和果决，重新占据了上风，“我改主意了。我不需要跟你赌。你，还有他，都是我的筹码。”
他想明白了。
无论林正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控制住这两个人，他就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林正说的是假的，他就在警察来之前杀了他们，然后想办法撤离。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他手上就有了和那个神秘“老师”谈判的资本。
林正的身体僵住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瞬间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优势。
【警告！人质安全受到直接威胁，宿主情绪出现剧烈波动！】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此刻已经毫无用处。
“我数到三。”魔术师的眼神变得像冰一样冷，“如果你不照做，我就先打断他的一条腿。我倒要看看，你的‘老师’，会不会为了一个废人，交出那么重要的东西。”
“一。”
冰冷的数字，像一颗子弹，射入林正的耳中。
他能感觉到身后李建国粗重的呼吸，能感觉到老人身体再次因为恐惧而绷紧。
“二。”
林正缓缓地，缓缓地，将左手举了起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慢镜头下进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魔术师的眼睛。
魔术师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他很享受这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这就对了，林市长。认清现实，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就在林正举起左手，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瞬间，林正的右脚，毫无征兆地猛然向后一蹬，狠狠地踹在了他身后的那把铁椅子上！
那把绑着李建国的、沉重的铁椅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野兽，带着惊魂未定的李建国，猛地向侧后方滑了出去！
“砰！”椅子撞在了一堆废旧轮胎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李建国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却也让他脱离了枪口的直接威胁范围。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
魔术师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完全没想到，林正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他下意识地就要调转枪口。
但林正要的，就是这一秒的空隙！
在踹出那一脚的同时，他整个身体顺势向前扑倒，不是冲向魔术师，而是冲向地上那个刚刚被他解决掉的壮汉。
他的目标，是那根掉落在壮汉手边的甩棍！
魔术师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意识到林正的意图，枪口瞬间对准了扑倒在地的林正。
“去死吧！”他怒吼着，扣动了扳机。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枪的瞬间，仓库外面，那条唯一通往外界的小巷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巨响！
“哐——！”
那声音，仿佛一辆失控的卡车，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整个仓库的地面，都随之微微震动了一下。
魔术师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出现了一丝零点几秒的迟滞。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瞬息。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滞，给了林正机会。
他已经扑到了壮汉的尸体旁，左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那根冰冷的甩棍。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就地一个翻滚，手中的甩棍借着翻滚的力道，狠狠地朝着魔术师的脚踝扫了过去！
“砰！”
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是骨头与钢铁的碰撞。
魔术师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一个趔趄，子弹不可避免地射偏了。
“咻——”
子弹擦着林正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远处的墙壁上，迸射出一串火星。
林正能清晰地感觉到头皮被灼热的气流燎过，一股死亡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但他没有停。
一击得手，他手腕一抖，甩棍顺势向上，精准地抽在了魔术师持枪的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魔术师再也握不住手里的枪，那把黑色的、泛着死亡气息的手枪，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掉进了不远处一堆油腻的废旧零件里。
武器，脱手了！
魔术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骇。他捂着自己剧痛的手腕和脚踝，踉跄着后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败了。
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他竟然被一个身受重伤的文职干部，夺走了武器。
林正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右肩的剧痛和刚才极限动作的脱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用甩棍支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一个破旧的风箱。
两人遥遥对峙，一个狼狈不堪，一个摇摇欲坠。
仓库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而打破这份寂静的，是巷口处传来的一声冷静而沉稳的呼喊。
“市长！路……我给堵上了！”
是老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