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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嵌在我血肉里的喧嚣,毫无征兆地静默了。

追踪器不再嘶吼,不再用那种模拟我心跳的频率释放着恶毒的脉冲。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压在我胸口,反而比之前的折磨更令人窒息。

我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丝多余的震动都会惊醒这头暂时沉睡的野兽。

贴在胸口的腌菜坛铁盖还带着蜂蜜和铁锈的微甜腥气,混合着我冷汗的咸味,那层用旧绷带制作的“仿生皮肤”黏腻地贴着,仿佛真的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触觉像被钝刀反复刮擦,每一次心跳都让那层湿冷的布料紧贴皮肤,微微发痒又刺痛。

我成功了。

用一个腌菜坛的盖子,几根从破旧收音机里拆出的铜线,和老K医生U盘里那串冰冷的频率参数,我为追踪器编织了一个虚假的梦境。

它以为我仍旧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像一只被钉住翅膀的蝴蝶,痛苦地颤抖。

而真正的我,已经获得了片刻的自由。

但这自由是有时效的,我比谁都清楚。我必须争分夺秒。

夜风贴着墙根游走,带着秋末的湿冷,吹过我裸露的手腕,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远处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某种活物在缓缓爬行。

殡仪馆的档案室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孙会计,那个戴着金边眼镜,永远一副账目分明模样的男人,他交给组织的实验日志副本一定藏在那里。

我需要证据,更需要答案。

我像一只壁虎,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

殡仪馆那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劣质焚香和腐朽气息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咽喉——那气味浓稠得几乎有了质感,钻进鼻腔时带着金属的凉意,喉头泛起一阵干呕的冲动。

档案室的门锁是老式的,一把细铁丝在我指尖轻巧地拨弄几下,便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清脆得如同冰裂,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室内弥漫着纸张发霉的气味,潮湿的霉斑在墙角蔓延,像某种缓慢生长的黑色血管。

我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惨淡月光,辨认着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文件柜。

冷光斜切过铁皮表面,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像一具正在消融的幽灵。

我的目标很明确,编号为“庚”字开头的柜子,那是孙会计负责的区域。

指尖划过冰冷的铁皮,带起一层灰尘,粉末沾在指腹,粗糙而干涩。

拉开柜门时,那刺耳的“吱嘎”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浑身一僵,屏息凝神地听了半晌,确认无人被惊动后,才继续我的搜索。

日志副本被藏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塞在了一堆陈旧的火化证明之后。

我抽出那本薄薄的册子,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纸页边缘划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

册子的封面只写着“观察记录”四个字,墨迹已有些晕开,像是被汗水或泪水浸染过。

我迅速翻动书页,那些熟悉的编号和记录从眼前掠过,每一笔都记录着刘翠花被施加的痛苦和她的生理反应。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编号17”那一页。

与前面工整的钢笔字迹不同,这一页的末尾,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要被磨掉的小字。

“痛觉记忆可跨体传导,建议用于远程控制。”

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耳边嗡鸣不止。

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组织对刘翠花的反复折磨,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残忍行径,根本不是为了逼供,也不是单纯的虐待。

他们是在“校准”!

他们把刘翠花当成了一个信号发射塔,一个能将特定“痛觉”转译成可控信号的生物仪器!

而我,还有其他被植入了追踪器的人,就是接收端。

他们研究的,是“人体信号中继”技术,一种能将人的痛苦变成武器和指令的魔鬼技术。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血液在耳道里奔涌,像潮水拍打礁石。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那幅由我自身痛觉绘制的“血谱图”突然亮了起来。

那行铅笔小字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一道数据流,主动融入了血谱图的复杂网络中。

金手指,我那无法解释的能力,正在疯狂地进行运算和关联。

血谱图的脉络开始重组,那些代表着痛苦和频率的线条,以一种全新的、我从未见过的方式纠缠、编织,最终,一套截然相反的指令在我脑中成型——“反向干扰代码”。

我不需要再被动地欺骗追踪器,我可以主动干扰,甚至……反向控制。

我强迫自己将日志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抹掉一切我来过的痕迹。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贯穿了我的感知。

不是我自己的痛,是顾昭亭!

在我的感知世界里,代表着顾昭亭的痛色信号一直是一片深邃而压抑的蓝色,像不见底的深海。

但就在此刻,那片蓝色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裂,瞬间转为触目惊心的猩红!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是电流穿透身体的剧痛——我能“听”到神经在颅内炸裂的噼啪声,能“感”到肌肉如被铁钩撕扯般痉挛,每一次电击的间隙,都像世界短暂地熄灭。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不是在被动受刑!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心跳,给我传递信息!

我立刻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猩红色的风暴中。

我不再去感受那份痛苦,而是去“读取”它。

每一次剧痛的爆发,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像电报机敲击出的密码。

短,长,短。停顿。

长,长,长。停顿。

短,长。停顿。

我将这疯狂的心跳节奏在脑中迅速转译成摩斯码。

井……口……有……闸……三……转……左。

冷库的排水系统!

那是手动紧急开关的位置!

顾昭亭被困在冷库里,他找到了逃生的方法,但他需要外力的配合!

我冲出殡仪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风灌进肺里,像刀子割着气管。

我奔向我们之前约定好的联络点——后巷那个废弃的蚁道入口。

月光惨白,照在泥地上,泛着青灰的冷光。

我从口袋里摸出两根从食堂顺来的竹筷,借着月光,用尽全力在洞口的泥地上刻下新的指令。

指尖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泥土混着碎石嵌进指甲缝,但我顾不上。

“周麻子,三转左,等光灭。”

刻完字,我刚直起身,就看到远处巷口出现了一队人影。

为首的,正是那个神神叨叨的赵婆子。

她和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押送着一个人,那人四肢瘫软,被架着拖行,正是刘翠花。

“时辰到了,今晚月圆,是阴气最盛的时候,”赵婆子的声音尖利而亢奋,在空旷的夜里回响,像乌鸦在枯枝上啼叫,“她的魂魄离体太久,该归位了!”

我立刻闪身躲进一个垃圾堆的阴影里。

腐臭的馊味扑面而来,苍蝇嗡嗡地盘旋,落在我的手臂上,痒得发麻。

我看见他们停在巷子中央,一个男人拿出一个注射器,赵婆子接过,熟练地将一管冒着诡异气泡的绿色药剂推进了刘翠花的脖颈。

刘翠花原本瘫软的身体猛地开始抽搐,像是被扔上岸的鱼,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

她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神涣散,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毫无规律的抽搐中,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她的右脚,那只穿着破旧布鞋的脚,在痉挛中,她的脚趾正以一种极其微小但极有节奏的频率,反复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面。

哒哒哒哒哒哒哒。停顿。哒哒哒。停顿。哒。

7-3-1!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脑海。

我的金手指瞬间被激活,全镇的电力规划图在我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线路中,一个红点疯狂闪烁。

那是镇子边缘,靠近废弃工厂的主变电站。

731,是那里的手动紧急断电总闸的密码!

刘翠花,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

我的血液瞬间沸腾了。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

顾昭亭需要黑暗,刘翠花给了我创造黑暗的方法!

我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变电站的方向狂奔。

夜风在耳边呼啸,像无数低语在催促。

铁丝网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围墙内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像毒蛇吐信。

我找到了那个巨大的总闸开关,它被一个带有密码锁的金属罩保护着。

我输入7-3-1,罩子应声弹开。

露出的手柄是冰冷的铸铁,触手如冰,仿佛能吸走体温。

我不能直接用手去碰,那会触发警报。

我将粘稠的蜂蜜铁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柄上,形成一层绝缘的薄膜——那浆液黏腻地拉丝,带着铁锈的腥气,在指尖留下滑腻的触感。

远处,镇上的钟楼开始敲响,一声,两声……钟声沉闷而悠长,像在为谁送葬。

我必须在第七声钟响前动手,那是他们“仪式”正式开始的时间。

当第六声钟响的余音还在空中回荡时,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拉下了开关手柄!

“轰!”

一声巨响,世界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与死寂。

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吞噬。

成功了!

黑暗中,我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远处,工厂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械齿轮摩擦转动的闷响。

是顾昭亭!

他挣脱了束缚,正在沿着排水管道爬出来!

我立刻贴着墙壁,朝着声音的方向疾奔。

然而,就在我冲出一个巷口时,一个黑影猛地拦在了我的面前。

是周麻子!

我瞬间绷紧了全身,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干什么?

“他们换了路线!”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得像是在嘶吼,“不走冷库了,他们要去坟场下面的矿道!”

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捕捉到那熟悉的、代表着谎言与恶意的紫色痛色。

但这一次,没有。

我看到的,是一片稳定而焦灼的橙黄色。

这是紧张、是急切,但不是敌意。

他这次,是真的来帮我的。

来不及多想,我一把将胸口那个用绷带和铁盖做成的干扰装置扯下来,塞进他手里。

“去变电站!”我用尽全力命令道,“循环断电,每七分钟一次!别问为什么,照做!”

周麻子愣了一下,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抓着那个还带着我体温的简陋装置,转身就冲向了黑暗。

而我,则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坟场的方向。

那里有一口废井,直通地下的废弃矿道。

就在我转身狂奔的瞬间,我肩头那片一直沉寂的皮肤,突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痛。

那个被我欺骗了许久的追踪器,在我主动远离周麻子身上的干扰装置后,终于再次捕捉到了我的真实信号。

这一次,它不再是模拟的脉冲,而是狂暴的、血红色的警报,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骨头上。

我暴露了。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

黑暗中,那口废井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一张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

我能感觉到,无数的信号正从四面八方朝我这里汇集,他们来了。

很好,都冲着我来吧。

肩头的灼痛和井口的黑暗,哪一个会先吞噬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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