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横在门口还没挪走,李慕白已经不在原地了。他绕过那堆空麻袋,脚步没停,直奔合作社后屋的控制台。苏婉清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保温桶的把手,喊了两声他都没回头。
“你饭都不吃了?”
“等会儿。”他头也不抬,手指在几块仪表盘上扫过,眉头越拧越紧,“昨晚雨下得不大,东区三号点居然报了三次干旱预警,喷头自己开了三回。”
王铁柱凑过来,脑袋快蹭到屏幕:“是不是线路进水了?我早上巡管子,发现有两处接头漏水。”
“不是进水。”李慕白敲了敲一块表盘,“是信号乱跳。湿度传感器一受潮就抽风,系统以为地干了,哗哗浇水,结果土里都快冒泡了。”
苏婉清把保温桶放在角落的小桌上,顺口说:“南坡那片棚里的樱桃,今早有人看见裂果了,估计就是浇多了。”
“果皮一胀,水一多,咔,裂。”李慕白点头,“咱们这系统,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铁柱挠头:“那咋办?拆了重装?可县里订的零件还得等半个月。”
“不等了。”李慕白突然笑了,“咱不用外面的零件,用自己烧的黏土管。”
屋里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该不会……”苏婉清瞪大眼,“拿那紫红泥巴当电路板使?”
“差不多。”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草图,“前阵子测试黏土导电性,发现含水多的时候电阻小,干了就变大。这不正好当‘开关’用?土湿了,电流通,阀门关;土干了,电流断,水就开。比那些娇气的电子玩意儿靠谱。”
王铁柱听得半懂不懂,但劲儿上来了:“要干就快干!再这么瞎浇下去,明年樱桃苗都得烂根!”
当天夜里,北坡试验田灯火通明。几个人蹲在泥地里,把烧制好的紫红黏土管一段段埋进土层,连上铜丝和电磁阀。李慕白亲自调比例,每十米一个监测点,接口用特制泥浆封死,防漏又耐压。
苏婉清裹着外套坐在田埂上,手里记着时间:“凌晨两点十七,一号点通电测试,阀门响应正常。”
“四号点渗水!”王铁柱突然喊,“快!拿补浆来!”
李慕白抄起一罐泥糊就冲过去,膝盖直接跪进泥里,三下两下抹平裂缝。他抬头看看天:“云厚了,怕是要下雨。”
老支书打着伞赶来时,正看见他们在给最后一段管子做密封。他没说话,蹲在边上看了半天,才开口:“你们这叫啥?智能灌溉?”
“暂时叫‘土智灌’。”李慕白抹了把脸上的泥,“不靠电,不联网,全凭土自己说话。”
老支书哼了一声:“要是真管用,倒比城里那些洋机器接地气。”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收设备,李慕白却站在田头没动。他盯着两片对比区——左边是老系统控制的区域,喷头还连着主机,右边是他刚装好的黏土感应区,一根电线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持续了四个钟头。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冒头,村民就陆陆续续往北坡跑。
眼前景象让不少人停下脚步。
左边那片地,泥汤横流,好几棵樱桃树歪在水坑里,果实肿胀发亮,不少已经裂开,汁水顺着果皮往下滴。右边那片,地面微润,枝叶挺立,果子个个饱满紧实,连一片叶子都没打卷。
“我的天……”王铁柱咧嘴,“真成了?”
李慕白蹲下抓了把土,轻轻一捏,松软成团。“饱和了,系统自动断水。咱们的‘土开关’,醒着呢。”
消息传得比雨还快。
中午时分,一辆印着“省农业电视台”的吉普车开进了村口。记者扛着摄像机直奔北坡,镜头对准两片截然不同的果园。
“您能解释一下这个系统的原理吗?”记者把话筒递过来。
李慕白指了指脚下的黏土管:“简单。土湿了,它自己知道闭嘴;土干了,它自己开口。我们只是搭了个桥,让它能说话。”
“完全不需要电力或网络?”
“不需要。”他笑了笑,“它靠的是土地本身的变化。你说它土吧,可它最懂土。”
记者回头拍了个全景:一边狼藉不堪,一边井然有序。镜头最后定格在那根紫红色的管道上,像一条埋在地里的血脉。
报道当晚七点半播出。
第二天一早,合作社电话响个不停。
“我是甘肃武威的,你们那个黏土感应系统能卖图纸吗?”
“河北沧州农技站,想组织一批人来实地学习!”
“内蒙古那边有个农场,愿意出五万块买一套成品!”
王铁柱接电话接到手软,最后干脆挂了牌子:“技术咨询,请找李慕白;谈钱,找苏婉清。”
苏婉清翻着订单本直摇头:“这些人怎么比抢樱桃还疯?”
“因为这次不是卖果子。”李慕白坐在控制室里画安装图,“是卖方法。谁不想少花电费、少修设备、还不怕雨?”
老支书默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剪报,贴在合作社的公告栏上。标题是《农民自研“无电灌溉系统”获突破》,副题写着:“不用芯片,用黏土,真正从泥土中长出的智慧。”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要走,临出门说了句:“你爹当年修渠,也是这样,半夜摸黑改方案,谁劝都不听。后来渠成了,全村喝水都甜。”
李慕白抬头,笑了笑:“那我争取别让他白生我这儿子。”
接下来几天,王铁柱带着一队年轻人开始拆旧管网。旧的塑料传感器一个个摘下来,堆在仓库角落,像退伍的老兵。
新系统按批次安装,每十亩划一个独立单元,黏土传感管埋深三十厘米,主控阀装在高处防淹。李慕白亲自验收每个接口,用手电照缝,用压力泵试漏。
这天傍晚,苏婉清送来一碗热面,放在控制台边上:“吃点东西。”
“马上就好。”他没抬头,正用铅笔在图纸上标最后一个节点,“等这批装完,整个北坡都能实现自动感应。”
“李富贵今天又在村里转悠,见人就说你这是‘瞎搞’,迟早把地浇废了。”
“他说他的。”李慕白吹了吹铅笔灰,“咱们做咱们的。反正事实比嘴皮子硬。”
苏婉清扒拉了两下面条:“可我觉得他不像光说说那么简单。昨天我路过村西,看见他跟镇上来的人在嘀咕,手里还拿着份文件。”
“哦?”他终于抬眼,“镇上哪个部门的?”
“不清楚,车没挂牌,人也没穿制服。”
李慕白点点头,没再多问,低头继续画图。
窗外天色渐暗,雨后的空气清爽得很。远处樱桃园静静立着,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控制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李慕白把最终版图纸折好塞进帆布包。苏婉清进来时,看见他在检查背包里的工具:测电笔、绝缘胶带、一小瓶密封的黏土样本。
“又要上山?”
“去看看新矿脉边缘的土层稳定性。”他拉上包链,“顺便测试下远距离传感信号衰减。”
她递过一个铝饭盒:“带上。”
他接过,刚要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铁柱冲进来,脸色不对:“北坡五号区,主管道接口崩了!水流控制不住,快淹苗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