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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九年八月初七,南京城御街青石板骤然被疾驰的铁蹄踏碎!八骑背插赤翎的驿卒风卷残云般撞开城门,汗血交凝的骏马口吐白沫,骑士嘶哑的喉咙迸出炸雷般的吼声,一路撞穿街市:

“西南大捷!梁酋授首!余孽尽平!南疆底定——!”

吼声滚过六部官衙的朱漆大门直抵大内深宫。武英殿里,沉水香的薄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冲得四散。朱元璋搁下批红的朱笔,鹰隼般的目光掠过阶下肃立的文武。兵部尚书颤着手捧上染着尘泥的露布,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在空旷殿宇间嗡嗡回荡:

“征南大将军傅友德奏:六月廿九,白石江破敌!七月初三,沐英将军奇兵渡澜沧,断贼归路!初五,都指挥使周起杰部于勐朗渡口阵斩伪元平章达里麻,溃兵尽降!滇地廓清!”

“好!”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乱颤。他霍然起身,猩红袍袖带起一阵风。“念!给朕念!念与诸卿听!”

封赏的旨意流水般颁下,金殿回荡着加官进爵的唱名。颍国公、黔国公……厚重的爵位与世券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当念到黔地功臣时,那威严的声音骤然一顿,殿内落针可闻:

“贵州都指挥使周起杰,智勇兼资,血战克敌,勋劳卓着!晋封镇南侯,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仍总制黔地军务!”

旨意稍歇,帝王的目光沉沉扫过殿角垂手侍立的皇太孙朱允炆,再开口时,字句已带上不易察觉的权衡:

“顺德夫人、水西宣慰使奢香,忠勤体国,输粮秣,调劲旅,助剿平叛,抚定诸彝!加封辅国夫人,赐金印,总摄水西、永宁诸部彝务,其功载入玉牒!赏黄金五千两,蜀锦千匹,滇马百匹!”

“贞懿夫人刘瑜,虽居京华,然夙夜筹谋,输黔地粮秣军资无算,安后方,抚流民,功在桑梓!加封一品贞静夫人,赐凤冠霞帔,赏东海明珠一斛,苏绣百端!”

最后一句,似不经意,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皇太孙伴读周必贤,忠勇护储,身被数创,智勇可嘉!赐飞鱼服,擢昭勇将军(正三品虚衔),加锦衣卫指挥同知衔(从三品),”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念其父子功高,孝思深切,特许离京归黔,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归黔”二字,字字千钧。阶下,周必贤一身青袍,深深垂首。左臂旧伤处仿佛又被那淬毒的弩箭撕裂,火辣辣地痛。他清晰感到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有惊疑,有揣测,更有御阶之上那道穿透一切的审视。恩典?放逐?抑或是插在东宫与西南强藩之间一枚活生生的楔子?无人敢问,只余死寂。旨意继续流淌,李春喜升任贵州卫指挥同知,丁玉擢指挥佥事,周三牛擢永宁卫指挥佥事、周水生授永镇雄卫(原芒部)指挥指挥同知、岩桑授乌撒卫指挥使,雷猛擢贵州都指挥同知,其子雷振领毕节卫指挥佥事…一个个染血的名字化作厚重的官诰,沉甸甸地压在这新拓的万里河山之上。

消息乘着六百里的驿道快马,碾过湘西的崇山,掠过黔东的急流,十日后撞入云贵高原的莽莽群山。

毕节卫。昔日的都指挥衙署已换了“镇南侯行辕”的鎏金匾额。府门洞开,朱漆映日。辕门外,贺客的车马排成长龙,黔地大小土官、卫所将领、流官文吏的拜帖堆满了门房案头。丝竹管弦混着恭贺之声,几乎要将这新漆的门楣掀翻。

正堂之上,周起杰身着簇新的蟒袍玉带,端坐主位。那象征超品勋贵的坐蟒纹路金线盘绕,华贵逼人,衬得他眉宇间的沉郁愈发深重。僚属们流水般上前唱喏道贺,谀词如潮。

“恭贺侯爷!晋爵封侯,实至名归!”

“侯爷坐镇西南,蛮荒自此得沐王化矣!”

周起杰面上含笑,一一颔首回应,宽袖下的手却紧攥成拳。这泼天的富贵,是西南将士的尸骨堆成,更是他长子周必贤在金陵的刀丛里用血换来的片刻喘息!他目光扫过堂下侍立的岩桑。这位新任的乌撒卫指挥使,一身崭新绯袍,腰间悬着御赐“智勇”金牌,正与永宁宣抚使奢禄低声交谈。

“侯爷,”奢禄上前一步,这位老宣抚使脸上堆着笑,眼角皱纹却藏不住忧虑,“朝廷恩典浩荡,小女奢香得封辅国,永宁上下与有荣焉!只是这‘总摄水西、永宁诸部’……”他欲言又止,水西奢香是他亲女,更是朝廷敕封的辅国夫人,权柄煊赫,永宁夹在其间,这碗水如何端平?

周起杰端起案上青花盖碗,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瓷壁,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堂内的喧嚣:“奢香夫人忠勤体国,朝廷信重,此乃黔地之福。永宁与水西,唇齿相依。奢香处事向来顾全大局,岳丈大人尽可宽心。”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奢禄眼底,“倒是这九驿通衢,鸡鸣岭一段,石方坚硬,瘴疠尤重,民夫多有怨言。岳丈大人督率永宁彝兵,还须加把力气,莫误了朝廷通滇大计。”

奢禄心头一凛,忙躬身应诺:“侯爷放心!老朽亲自坐镇鸡鸣岭,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内室暖阁,喧嚣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奢香未着盛装,只一身家常的靛蓝彝锦长裙,发髻松松挽着。她的目光越过雕花窗棂,投向东方层叠的远山,案头,那枚新赐的金印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流转着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光华。

小龙塘。八月的山风掠过锁龙井旁的老槐。安洛蹲在井沿,将系着麻绳的木桶缓缓垂下。井水清冽如昔,映着她恬静的眉眼和头顶一方湛蓝的天。斑奴庞大的身躯慵懒地趴在几步外的青石板上,金黑相间的皮毛在暖阳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琥珀色的眼瞳惬意地半眯着,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十五岁的周必畅蹲在泥地上,手里捏着一截枯树枝,聚精会神地勾勒着。地上是一幅略显稚拙却方位清晰的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被她用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压住。“畅儿画的可是北斗?”安洛汲起满满一桶水,清冽的井水晃动着日光。

“嗯!”周必畅头也不抬,小树枝点向星图一角,“安洛姐你看,阿爹说,天璇星主西南,亮得很!大哥就要从那边回来了!” 她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

旁边空地上,七岁的周必诚正挥动一柄小小的木剑。木剑破空,竟也带起“呜呜”风响。他绷着小脸,一招一式模仿着记忆中父亲在卫所校场演武的姿态,口中呼喝有声,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最小的周念瑜,才四岁模样,安静地坐在井沿另一侧。她有着一双奇异的眼眸,左瞳是深褐色,右瞳却泛着淡淡的灰蓝。此刻,这双异色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井中微微荡漾的水面,倒映着流云和槐树的枝叶。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指尖轻轻点破水中的云影,涟漪一圈圈荡开。

毕节卫城西,青阳书院。春日迟迟,新糊的桑皮纸窗棂滤进柔和的光线,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卷《战后重建十疏》上。墨迹饱满,力透纸背。山长杨朝栋,这位昔日的播州少主,如今一身素净儒衫,端坐如松。堂下肃立着十余名书院最拔萃的青年学子,人人屏息凝神,眼中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苗。窗外,隐隐传来毕节卫城重建的号子声、夯土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背景。

“李远!”杨朝栋声音清朗,点出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

“学生在!”一个身材挺拔、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与实干沉稳的青年踏前一步。他算盘打得精,更对《水经注》烂熟于心。

“滇南初定,百废待兴。抚民使司新建,首重水利民生。你携此《澜沧引水图说》,”杨朝栋将案上一卷精心绘制的图卷递出,“即刻南下,辅佐郭英将军。勘定坝址,招募流民,以工代赈。引澜沧之水,灌干涸之田。你可能胜任?”

李远双手接过图卷,那粗糙的纸面承载着千顷良田的希望。他仿佛已看到浑浊的江水被驯服,流入龟裂的土地,稻浪在风中翻滚。“学生定不负山长所托,不负将军信任!引水成渠,泽被苍生!”誓言铿锵,落地有声。

“阿吉木!”

“学生在!”应声而出的青年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奢香的本家侄子,通晓彝、苗、僰多种土语。

“你通晓边情,熟知各族言语习俗。即刻入岩锋将军帐下,任通译参军。”杨朝栋目光如炬,“招抚溃散部族,清查隐匿溃兵、军械。此职关乎一方安宁,须刚柔并济,既怀仁心,亦存霹雳手段!慎之,重之!”

阿吉木右手抚胸,行了个庄重的彝礼,声音沉厚:“诺!阿吉木以先祖之名,以青阳书院所学起誓!必不负使命!抚其心,安其境!” 血性与责任,在他眼中交织。

“奢月!”

一个面容清秀、眼神灵动的白族少女应声出列,她是永宁奢禄的侄孙女,在书院专攻医药典籍。

“你随太医署南下的分队,深入滇南瘴疠之地。一,救治伤兵流民,活人无数;二,详察当地疫病,辨识草药,编纂《滇南药略》。”杨朝栋看着她,语重心长,“此乃活人济世之功德,亦是为我华夏医道,拓荒南疆,奠定基石!”

“奢月领命!”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眼中闪烁着济世的热忱与探索的光芒,药囊已斜挎在肩头。

“果基!”

一个身形精干、目光如算珠般灵活的苗族青年上前一步。他是当年奢香在战火中收留的孤儿,书院里的数算奇才。

“至毕节卫度支司,寻贞静夫人刘瑜报到。”杨朝栋指向门外隐约可闻的算盘噼啪声,“粮秣转运、抚恤发放、盐铁账目、市集厘金…战后命脉,尽系于此。钱粮之事,一丝一缕,关乎人心向背,关乎大局安稳!你当分毫必较,锱铢必清!”

果基眼中精光一闪,对数字的敏锐已化为沉甸甸的责任:“果基明白!定殚精竭虑,分毫必较,不负夫人栽培,不负书院教诲!”

杨朝栋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力量的面孔。他们来自群山万壑,带着不同的口音与血脉,却在青阳书院的朗朗书声和毕节卫城的战火硝烟中,淬炼成一股崭新的力量。窗外,卫城重建的夯歌号子愈发清晰,与书院内澎湃的意气交织在一起。

“尔等所学,非为清谈高论,当用于黎庶苍生!此去滇南,便是青阳书院的种子,播撒于南疆沃土之时!”杨朝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鸣,震彻书堂,“望诸君谨记:功成不必在我!然——”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功成之日,必有我青阳学子血汗浇铸之功!出发!”

“谨遵山长教诲!”

洪武十九年八月十五,金陵城。

秦淮河上的画舫早早点起了纱灯,丝竹管弦之声隔着几条街巷,被晚风揉碎了送进诚意伯府的后园。一株老桂树虬枝盘结,将疏朗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甜香。刘瑜立在桂荫下,指尖拂过粗糙的树皮,目光却似穿透了高墙重檐,落在那万里之外的黔山深处。六年了,丈夫铁甲上的寒霜,幼女念瑜咿呀学语的模样,甚至小龙塘锁龙井旁那虎的呼噜声,都只在梦里真切。今夜之后,归程已在脚下。

“夫人,时辰快到了。”侍女阿萝轻唤。

刘瑜回神,深吸一口带着桂香的凉气,整了整并无褶皱的素色褙子,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厅。厅内,烛火通明,映得紫檀木家具泛着沉静的幽光。婆母富老夫人与庶母陈氏已在主位安坐,富氏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陈氏则温和含笑。脚步声响起,周必贤随舅父刘琏、刘璟步入厅堂。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着一身半旧的石青色直裰,眉眼沉静,步履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军旅锤炼出的筋骨之力,那是文华殿伴读生涯无法完全磨去的底色。

“贤儿,快过来。”富氏一见外孙,眼中便漾开暖意,连连招手。周必贤依言上前,恭敬行礼。富氏拉他坐在身旁的锦墩上,布满皱纹的手不住地往他面前的白玉碟里布菜:“尝尝这糟鹅掌,金陵老字号的,离了此地可就吃不上了…还有这蟹粉狮子头,你小时候最爱…此去山高水长,路上定要吃饱穿暖…” 絮叨里是化不开的慈爱与不舍。

陈氏也笑着递过一盏温好的黄酒:“贤哥儿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昭勇将军,锦衣卫指挥同知,少年得志,前程无量。回了黔地,替你父亲分忧,更要记得你祖父的教诲,持身以正。”

周必贤双手接过酒盏,声音清朗沉稳:“孙儿谨记外祖母、姨婆教诲,必不负祖父、父亲厚望,不负皇恩。”

宴席在一种刻意维持的热络中铺开。刘瑜坐在儿子对面,目光落在他执箸的左手。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缩,露出腕上一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疤痕,新肉初愈,在烛光下格外显眼。端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朱允炆被推入芭蕉丛安然无恙,这疤痕便是她的贤儿留下的勋章,亦是悬在周家头顶、来自应天深宫的警钟。她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心疼与忧虑。

“贤表兄,生辰安康。” 清亮的声音打破席间略显微妙的沉寂。刘青捧着一个青瓷小碗,碎步走到周必贤案前。碗里盛着几只小巧玲珑、浮在清澈糖水中的汤圆,热气氤氲,带着芝麻的甜香。

周必贤眼中掠过一丝微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多谢表妹。” 他执起调羹,舀起一颗送入口中。软糯的皮在齿间化开,温热的黑芝麻馅流淌出来,甜而不腻,熨帖着离愁别绪。“好吃。”他抬眼,真诚地看着刘青。

刘青脸上飞起薄红,抿唇一笑,低头捧着托盘快步退了下去,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皂角清气。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松快了些。刘琏正与刘璟低声谈论着黔地新设卫所屯田的琐事,富氏拉着周必贤的手仍在絮絮叮咛。厅外庭院里,一轮冰盘似的满月已升至中天,清辉流泻,将桂树的影子拉得斜长。

就在此时,府邸管事刘忠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脚步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滞重。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着葵花团领衫、面白无须的内侍。那内侍面无表情,双手捧着一个尺余见方的紫檀木食盒,盒面光素,无任何纹饰雕镂。

厅内霎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食盒上。中秋宫宴赐食本是常例,但这食盒的形制、这送来的时辰、这内侍漠然的神情,都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重。

内侍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主位前,将食盒轻轻放在刘瑜面前的案几上,声音平板无波:“陛下口谕,赐诚意伯府中秋膳点。” 言罢,躬身一礼,竟不再多言,转身便随刘忠退了出去。来去如风,只留下那方正的盒子,像一个沉默的谜题,压在众人心头。

席间残留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富氏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周必贤的衣袖,陈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刘琏、刘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刘瑜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她看着那光可鉴人的盒面,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紫檀木,轻轻打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精致的宫廷点心香气。

盒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张折叠齐整的素白笺纸,静静地躺在盒底。

刘瑜取出笺纸,展开。墨迹饱满,朱砂殷红,正是御笔亲书。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如同四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入眼:

月盈则亏。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这四个字弥漫开来,仿佛武英殿那位至尊的目光穿透了宫墙,冷冷地落在这厅堂之上。富氏倒抽一口冷气,陈氏掩住了口。刘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刘璟握紧了拳头。

“月盈则亏…” 刘瑜低声念出,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帝王心术的冰冷宣示。周家父子西南功高,一门两爵(镇南侯周起杰,昭勇将军周必贤),手握重兵,恩宠已极。今日便是那月满之时,朱元璋在用最直白的方式提醒他们:盛极必衰,当知收敛退藏。这空食盒,是比任何申饬都更锋利的敲打。

一片死寂中,周必贤缓缓站起身。少年将军的脸上并无惊惶,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他走到母亲身边,对着那空食盒,也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整肃衣冠,双手抱拳,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昭勇将军周必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谢陛下厚赐!陛下教诲,月盈则亏,盛极当思,臣父子谨记于心,永世不忘!必当克己奉公,镇守边陲,以报君恩!”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食盒与那刺目的朱批,眼神幽深。这空盒与四字,是枷锁,亦是悬顶之剑。它划清了界限,昭示了帝王不可测的猜忌之心。黔中那片天地,从此更是步步惊心。

厅内气氛凝滞如冰。富氏眼中含泪,陈氏忧心忡忡。刘瑜看着儿子挺拔却已懂得在风暴中低垂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这顿中秋团圆饭,终究在帝王无形的阴影下,食不知味。

刘忠再次悄然出现在门边,这次脸上带着更深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夫人,公子…府门外,又有人送来一份礼。说是…贺公子归乡之喜。”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来人放下东西便走了,未通姓名,也未留话。看装束…不似宫里的。”

刚被御赐空食盒的寒意冻结,这来历不明的厚礼又添了几分诡谲。

“何物?” 刘瑜蹙眉问道,声音里带着疲惫与警惕。

“是一口…金丝楠木的箱子。”刘忠回道,“分量不轻。老仆不敢擅动,已命人抬至前院偏厅。”

周必贤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去看看。”

偏厅里,烛光映照下,那口楠木箱子静静地搁在地上。木纹细腻华美,金丝隐现,透着一股低调的贵气,绝非寻常人家之物。箱上既无封条,也无名帖。

周必贤上前,示意守卫的健仆打开箱盖。沉重的箱盖掀起,箱内铺着墨绿色的丝绒衬底。映入眼帘的,是三样东西:

上方,躺着一柄带鞘的匕首。鲨鱼皮鞘古朴,黄铜吞口闪着幽光。周必贤将其拿起,入手微沉,拔刃出鞘半寸,一道凝练如水的寒光瞬间刺痛了眼睛。刃身纹理细密如云,隐泛乌青——是价比黄金的乌兹钢。此乃战场近身搏杀的绝品,亦是无声的威吓。

匕首之下,压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解开系绳,倾倒而出的是数十颗浑圆饱满、光泽莹润的珍珠,每一颗都有小指头大小,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而内敛的华彩。价值连城,却也烫手。

最底层,则是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无瑕,触手生温。正面浮雕着一只踏云回首的猛虎,线条遒劲,虎目炯炯,气势凛然。背面却空无一字,光素如镜。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这三样价值不菲却又意蕴复杂的物件。

刘瑜拿起那枚白玉虎佩,指尖感受着玉质的温润,目光却如冰:“乌兹钢匕,近身搏命;南海明珠,价值连城;无字虎佩…虎踞龙盘之地?” 她看向儿子,“端午惊魂,刺客靴上那枚铜马刺的形制,燕王府亲卫独有。今日这礼…无声胜有声啊。” 燕王朱棣的手,已从北平悄然伸到了金陵,伸向了即将离京的周家麒麟儿。这是示好,是招揽,更是无声的胁迫——他已知晓周必贤在御前对刺客身份的隐瞒。这份人情,是债,也是套索。

周必贤将乌兹匕首缓缓推回鞘中,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嚓”声。他看着锦袋中堆叠的珍珠,又望向母亲手中的虎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他早非懵懂少年,宫闱伴读,刀光剑影,早已教会他识别这华丽馈赠下汹涌的暗流。燕王朱棣,这位雄踞北疆的藩王,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选择,你的命运,已在我的注视之下。应天城的风,从未停歇。

“收起来吧。”周必贤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处置。此刻的接受或拒绝都已无意义,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夜渐深,诚意伯府各处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后园书房那一窗,依旧亮着昏黄而温暖的光。窗纸上映出一老一少两个剪影。

刘伯温靠坐在一张宽大的圈椅中,裹着厚厚的毛毯,身形显得愈发清癯。六载时光与朝堂倾轧,似乎已将这开国谋士最后的心力熬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古井,映照着跳动的烛焰。他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一幅手绘的星图,线条繁复,标注着晦涩的古星名。周必贤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腰背挺直,安静地听着。

“…洪武十三年春,荧惑守心,”刘伯温枯瘦的手指在星图的一角缓缓划过,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疲惫,“主大凶,应在帝星之侧。胡惟庸伏诛,丞相废置,此其一劫。” 他的指尖移向另一片星域,“去岁至今,太微垣左执法星光黯淡不明,紫微帝星周遭,隐有客星侵扰之象,其芒虽微,其势渐显…恐非社稷之福。”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周必贤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贤儿,离京前,祖父有几句话,你要刻在心里。”

周必贤肃然:“孙儿恭聆祖父教诲。”

“其一,”刘伯温缓缓道,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莫逐燕。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这四句偈语般的短句,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周必贤心头剧震!这分明指向那位远在北平、韬光养晦却已显露峥嵘的燕王朱棣!“逐燕…帝畿…”他喃喃重复,眼中精光爆射,随即又强行压下惊涛骇浪,恢复沉静,“此乃…天机谶语?”

刘伯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此乃铁冠道人之前观星象有感而发,赠予老夫的箴言。是预言,亦是警示。燕,非池中物。其势已成,其锋未露。若有人不自量力,妄图阻其势,驱其踪…”他摇了摇头,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记住,无论日后风云如何变幻,周家,不可做那逐燕之人!远离漩涡,方能保全。这是祖父为你,为周家,求的一条生路。”

“孙儿…谨记!”周必贤喉头滚动,郑重应诺。这四个字,重逾泰山。

“其二,”刘伯温喘息了一下,从怀中摸索出一物递向周必贤,“拿着。”

周必贤双手接过。入手温润,是一枚玉佩。形制古朴,呈不太规整的圆形,边缘浑厚。玉质并非顶级的羊脂白,而是带着青田冻石特有的、温润内敛的青黄色调,如深潭静水,隐有云絮般的天然纹理流淌其间。一面光素无纹,打磨得极其圆滑,触手温润;另一面,则用极精细的刀工阴刻着八个古篆小字:

抱朴守拙,圆融通明。

字迹深峻,笔意内敛,毫无锋芒毕露之感,却自有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力量。

“此乃祖父早年随侍陛下时所佩,”刘伯温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悠远,“青田冻石,生于山野,拙朴其外,温润其中。这八个字,是祖父一生宦海浮沉,伴君如虎的一点体悟。抱朴守拙,藏锋敛锐;圆融通明,顺势而为。非是教你圆滑世故,而是要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真正的刚强,在于能屈能伸,在于…存身守正。”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周必贤,仿佛要将这毕生的智慧与未尽的担忧都灌注进去:“西南,是你父用血火打下的根基,亦是周家的安身立命之所。回去后,辅佐你父,安民守土,尽忠王事,足矣!朝堂风云,京都纷争,能避则避,万勿…万勿再卷入其中!切记,潜龙勿用!”

周必贤紧紧握住那枚温润的玉佩,玉上仿佛还残留着祖父的体温和那份沉甸甸的嘱托。“抱朴守拙,圆融通明…潜龙勿用…”他低声复述,每一个字都像刻进了心里。指尖摩挲着玉佩光滑的弧面,感受着那拙朴外形下蕴含的坚韧。他将玉佩翻转,凝视着那八个古拙的小字,仿佛看到了祖父在惊涛骇浪的朝堂中屹立不倒的身影。这枚玉,是盾,是镜,是祖父用一生智慧为他铸就的护身符。他解下腰间原本系着的一枚普通玉环,珍而重之地将这枚青田冻石玉佩系了上去,紧贴着中衣。温润的玉石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祖父放心,”周必贤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再无半分少年意气,只有一种洞明世事的沉稳,“孙儿明白了。西南才是根本。孙儿回去,只做该做之事,守土安民,尽人臣本分。京中一切,是非恩怨,俱已留在身后。

看着外孙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了悟与沉静,刘伯温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欣慰笑意。他缓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周必贤默默起身,取过一条薄毯,轻轻盖在祖父身上。窗外,中秋的满月已微微西斜,清冷的银辉洒满庭院,桂香依旧浮动。他知道,这金陵城的月,这诚意伯府的桂,这波谲云诡的帝王心术与藩王暗影,都将成为身后的风景。

天边刚泛起一层极淡的蟹壳青,浓重的晨雾便已笼罩了整个金陵城。巍峨的城墙、高耸的城门楼在湿冷的白雾中只剩下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诚意伯府侧门悄然开启。几辆坚固的骡车和十数匹健马已准备停当,仆役们正将最后的箱笼行李捆绑结实,动作麻利而沉默。刘瑜披着一件素色斗篷,站在阶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府邸紧闭的大门富氏与陈氏强忍着泪水,紧紧攥着刘瑜的手,一遍遍叮嘱路途保重。刘瑜一身素净的湖蓝襦裙,发髻只簪一枚简单的白玉簪,她神色沉静,一一应着,目光却越过两位母亲,投向府邸深处那紧闭的书房窗棂。父亲刘伯温,终究没有出来相送。那扇紧闭的门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也无声地传递着更深沉的嘱托与忧思。

周必贤已换下昨日的锦袍,身着便于远行的鸦青色劲装,外罩半旧墨色披风,腰间悬着外祖父所赠的青玉卷云佩,那御赐的飞鱼服和印信,早已妥帖收在樟木箱深处。他身姿笔挺如标枪,向两位外祖母深深揖礼,动作利落,再无半分迟疑。刘青红肿着眼睛,由丫鬟搀扶着站在廊下,目光紧紧追随着周必贤的身影,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呜咽冲出口。当周必贤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准备出发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从袖中飞快地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塞进一旁侍立的周安手里,用尽力气低声道:“给…给必贤哥哥路上用…” 话音未落,泪珠已大颗滚落,她猛地扭过头去,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必贤默默接过那方尚带着少女体温和泪痕的素帕,郑重地揣入怀中贴身口袋,对着刘青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翻身上马

周安,这位被刘伯温赠予周家、改名换姓的忠仆,年约三旬,面容黧黑,目光沉稳如古井沉声道:“夫人,公子,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队伍缓缓移动。除了周安带来的几名精干护卫,更有周起杰早前秘密安排入京、专程来接应的十数名七星卫精锐。他们皆作寻常商旅打扮,但鞍鞯齐整,眼神锐利,沉默地拱卫在马车和骑乘的周必贤周围。车马辚辚,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巍峨的金陵城门。城外的官道开阔起来,晨风带着田野的湿气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离别的沉重。

刚出城门不过二三里,前方探路的护卫快马折回,在周必贤马前勒住,抱拳低报:“公子,前方岔路口凉亭,有…有东宫侍卫把守。言说皇太孙殿下已在亭中,专候昭勇将军,欲与伴读话别。”

周必贤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母亲所乘的马车,车窗的帘布纹丝不动。刘瑜端坐车内,自然也听到了禀报。她闭了闭眼,昨日那空食盒里“月盈则亏”四个墨黑大字,仿佛又灼痛了她的眼。帝王心思,深如渊海。昨夜刚以空盒警示“月满则亏”,今日便让皇太孙亲来送行,这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令人遍体生寒。她深吸一口气,隔着车帘,声音平稳无波地传出:“贤儿,殿下盛情,不可怠慢。谨慎应对,莫失臣礼。”

“孩儿明白。”周必贤沉声应道,随即吩咐队伍暂停路边等候。他翻身下马,只带了周安一人,徒步向岔路口那座半山腰上的石亭走去。

石亭古朴,掩映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亭外,数名身着东宫服色的侍卫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气氛肃杀。亭中,朱允炆一身杏黄常服,身形挺拔,已脱去不少少年稚气,眉宇间却凝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他背对着山路,凭栏而立,望着远方烟霭笼罩的田畴村落。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宽大的袍袖。

周必贤在亭外石阶下停步,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臣,昭勇将军周必贤,叩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看到阶下跪着的挺拔身影,快步上前虚扶:“必贤快请起!此地非朝堂,不必行此大礼。” 他的手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周必贤顺势起身,垂手侍立一旁:“殿下亲临相送,臣惶恐。”

朱允炆摆摆手,示意亭内侍立的唯一内监退远些。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和周安——周安如同影子般,无声地侍立在亭柱的阴影里,低眉垂目。

“惶恐?”朱允炆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毫无笑意的弧度,“该惶恐的是我。必贤,你这一走,这偌大的东宫,连个能说句真话的人,怕是都难寻了。” 他的目光落在周必贤鸦青色的劲装上,又掠过他腰间那枚朴拙的青玉佩,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切的羡慕,“真羡慕你,能回到那…天高地阔的黔地去。那里,至少…有生气。”

这话语里的孤寂与重压,让周必贤心头一震。眼前的皇太孙,不再是当年那个略带怯懦的少年。他想起了东宫听雨轩外那惊魂一刻,也想起了他如今需要面对的朝堂漩涡。一丝真切的酸涩涌上喉头。

“殿下…” 周必贤刚开口,却被朱允炆打断。

“祖父昨夜…赐你的空盒和那四字,我知道了。”朱允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急促,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无奈,“必贤,别怨祖父。他…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他的不得已。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他紧紧盯着周必贤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确认什么,“我只问你一句,端午日亭中刺客之事,你对我,可曾有半分隐瞒?”

空气仿佛凝固了。山风吹过松针,发出沙沙的低响。亭柱阴影里的周安,眼睑纹丝未动。

周必贤迎上朱允炆探究的目光,那双沉静却带着重压的眼中,有疑虑,有不安,更深处,却是一种近乎恳求的信任。那日武英殿中,帝王那洞穿肺腑的诘问再次回响耳边。说出“燕王府”三个字,眼前这年轻的储君,能承受得住吗?东宫与诸王本就微妙的平衡,是否会因此彻底倾覆?而周家,又会被卷入何等滔天巨浪?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周必贤脑中翻滚、碰撞、碎裂。最终,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眼神坦荡而澄澈:“回殿下,臣当日在武英殿所言,句句属实。刺客凶悍诡谲,兵刃淬毒,所用确系北地劈挂刀法路数。臣拼死格杀一人,伤其手腕,余者借烟雾遁走。未能擒获活口,辨明主使,是臣无能。臣…对殿下,绝无半分欺瞒。” 他将“北地劈挂刀法”几字咬得清晰,却终究咽下了那枚冰冷的铜马刺。

朱允炆凝视着他,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他沉默片刻,望你…莫忘今日之言。也望你…莫忘这金陵城中,尚有故人。” 守拙,这二字既是呼应刘伯温的赠言,更是朱允炆对周必贤最深切的期许和提醒——藏锋敛芒,安守黔地。

周必贤握紧那尚带着朱允炆体温的锦囊,心中五味杂陈。这方小小的私印,承载的分量,远比那御赐的飞鱼服沉重百倍。他再次深深一揖:“殿下厚意,臣…铭感五内。守拙之言,必贤此生不忘。殿下…也请千万珍重。”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黔地虽僻远,然山川雄奇,民风淳朴。他日若殿下有暇,臣…必在黔地,备下最好的战马,恭候殿下莅临,纵览山河!” 这承诺,是期许,也是表态——黔地周家,是东宫在西南的屏障。

朱允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他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用力按了一下周必贤的肩头。那一下,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殿下保重!臣…告辞了!” 周必贤见状,心头一紧,不敢再停留,躬身行礼后,决然转身,大步走下石阶。

周安如同无声的幽灵,紧随其后。直到走出侍卫的视线范围,周必贤才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半山腰那座孤零零的石亭。朱允炆凭栏而立,杏黄色的身影在苍松翠柏间显得那么沉重、孤寂。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松针,打着旋儿飘落。周必贤猛地攥紧了手中那方温热的锦囊,指节用力到发白,随即不再回头,翻身上马,低喝一声:“走!”

马蹄声再次响起,汇入官道上等候的队伍,向着西南,向着那山高水长的归途,疾驰而去。尘土在初升的朝阳下扬起,渐渐模糊了身后那座承载着太多复杂心绪的金陵城。

车厢内,刘瑜一直紧绷的肩背,在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中,才缓缓松懈下来。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晨光中渐渐远去的宏伟城池。城楼垛口的轮廓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隐现。她放下帘子,深深吸了一口车外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那里面似乎已能嗅到一丝遥远的、属于黔地的山风味道。她闭上眼,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平安扣——那是临行前母亲富氏塞给她的。

“娘?”周必贤策马靠近车窗,声音透过帘布传来。

“嗯。”刘瑜睁开眼,声音平静。

“都过去了。”周必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也有一丝难以磨灭的沉重。

刘瑜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金陵是过去了。黔地…才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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