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第五个春天。
土地苏醒。人心也是。
林玥儿五岁了。
个子抽高了些。眉眼间的沉静。与年龄不符。走路时脊背挺直。像一株迎着风霜的小松。
村民看她。眼神复杂。敬畏里掺着感激。像看一尊会走路的、慈悲的小神只。
狼口夺食。草药救命。两件事。让她成了桃花村不可或缺的“福星”。
但林玥儿知道。光有敬畏不够。村子需要实实在在的改变。需要根除穷病。
太穷了。
土地贫瘠。作物稀疏得像癞子头上的毛。村民面有菜色。孩子们的头发明黄干枯。眼神缺乏光亮。
她站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耕种。效率低下得让她这个见过机械化生产的前世之人。暗自摇头。
老村长蹲在一旁。抽着旱烟。眉头锁着深深的沟壑。像刀刻的。“今年开春又少雨……怕是……又要欠收了。”他吐出的烟圈。都带着愁味。
赵大山抹了把额头的汗。古铜色的皮肤上全是汗碱。“村长……再这样下去。怕是……”
几个老农在一旁唉声叹气。用粗糙的手摩挲着蔫头耷脑的秧苗。
“完了……全完了……”
“这地……不养人啊……”
绝望。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
林玥儿走到老村长身边。小手搭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爷爷。”
老村长回过神。低下头。眼里布满血丝。“玥儿?这里晒。回去歇着。”
林玥儿摇摇头。小手指着脚下这片连续种了多年粟米的土地。
“这块地。一直种粟米吗?”
老村长愣了一下。点头。“是啊。祖祖辈辈都这样。这地……就长这个。”
“土地爷爷也会累的。”林玥儿歪着头。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最颠覆认知的话。“一直吃一样东西。会生病。土地也是。它没力气了。”
老村长怔住。烟忘了抽。这话……听着荒谬。细想却……
旁边的村民也好奇地围过来。
“玥丫头。那你说咋办?地还能换口味不成?”
林玥儿蹲下身。抓起一把干硬的泥土。在指尖捻了捻。
“今年。这里不种粟米了。”她指着脚下的地。“种豆子。”
“豆子?”众人疑惑。
“嗯。”林玥儿点头。小手比划着。“豆子能让土地变壮。它的根瘤是宝贝。”
她指向旁边一块稍肥沃点的地。“那里。种粟米。”
“明年。它们换过来。粟米地种豆子。豆子地种粟米。”
她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茫然的村民。“就像我们睡觉。醒了就有力气。土地也要‘睡觉’。换着花样吃。它才有力气给我们长出更多的粮食。”
轮作。
简单的概念。用孩童能理解的方式说出。
村民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这……能行?”
“地又不是人。还知道换口味?”
“听玥丫头的!”赵大山第一个站出来。他如今是林玥儿最坚定的拥护者。他儿子虎头的命就是她救的。“她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老村长磕了磕烟杆。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年轻时走南闯北。隐约听过类似的说法!他猛地一拍大腿!
“妙!妙啊!”他声音激动得发颤。“我怎么就没想到!玥儿!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片土地。越看越觉得有理。
“干!就按玥儿说的办!今年就换!”
.......
改变。不止在田地。
村后原本堆放垃圾和杂草的角落。臭气熏天。
林玥儿却毫不在意。指挥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和几个勤快的妇人。
“杂草。落叶。还有家家户户的灶灰。烂菜叶子。都倒进这个坑里。”
“对。铺平。”
“再盖上一层土。压实在。”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跟着做。觉得好玩。妇人们则将信将疑。
“玥儿。这臭烘烘的泥巴堆。有什么用啊?”一个妇人捏着鼻子问。
林玥儿看着她。认真地说:“张婶。这不是臭泥巴。这是土地的‘好吃的’。等它变黑了。不臭了。撒到地里。庄稼就像我们吃了肉一样。长得又高又壮!”
堆肥。
化废为宝。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干得更起劲了。因为他们信任“玥儿妹妹”。妇人们看着林玥儿笃定的眼神。也渐渐认真起来。
.......
村边的林子里。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林玥儿身后跟着一群妇人和好奇的孩子。像个小先生。
她停在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前。
“这是紫苏。”她摘下一片叶子。揉碎了。让众人闻那独特的香气。“受了风寒。鼻塞头疼。用它和姜片煮水喝。发发汗就好。”
她又指向一丛叶片肥厚的绿色植物。“这是马齿苋。夏天拉肚子。用它捣碎了敷在肚脐上。或者煮水喝一点。管用。”
“还有这个。蒲公英。叶子能凉拌吃。清热。根能煮水。对肝好……”
她一样样指过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不仅说名字。还说形状。说味道。说怎么用。
妇人们听得目不转睛。如饥似渴。她们世代居住在山边。却从不认识这些遍地都是的“野草”。竟是能治病、能充饥的宝贝!
“玥丫头。你真是……真是我们村的活菩萨啊!”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她家小孙子前年就是拉肚子没的。
林玥儿摇摇头。“王奶奶。我只是认得它们。它们本来就是山神赐给我们的。以前我们不懂。”
她不居功。将一切归于自然。
这让村民们更加感激。也更加笃信她的不凡。
.......
夜幕降临。
老村长的屋子里。油灯如豆。
林玥儿已经在小床上睡下。呼吸均匀。小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恬静。
老村长李头却没有睡。
他坐在桌边。手里摩挲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残破的军牌。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的字迹也已模糊不清。这是他军旅生涯留下的唯一纪念。沾过血。也沾过泪。
他看着床上那张恬静的睡颜。
白天的一幕幕。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
轮作。堆肥。辨识草药……
条理清晰。方法有效。每一件。都超出了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老头的认知范畴!
这绝不是寻常孩童能有的见识!
甚至不是普通读书人能懂的!
那些关于土地休养、肥力循环的道理。他闻所未闻。却偏偏行之有效。那些草药。她怎么能认得那么准?说得那么清楚?连用法用量都仿佛信手拈来?
山神转世?
他以前或许会信。
但现在。他心底的疑云越来越重。
这孩子的眼神。太清醒。太睿智。那不是属于孩童的眼神。那里面装着的东西。比他这个经历过生死、见识过人心诡谲的老头子还要多。还要深。
她偶尔流露出的沉思。她不经意间说出的、他完全听不懂的词语……
她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看不透。
老村长的手指。用力擦过军牌上凹凸的刻痕。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目光再次投向熟睡的林玥儿。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关切。有担忧。有骄傲。更有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困惑。
他压低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迷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等见识……”
“岂是寻常孩童……”
“你……”
“究竟来自何方?”
窗外。
月色朦胧。
笼罩着沉睡的村庄。
也笼罩着这个小小的、藏着惊天秘密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