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
才初夏。天却热得反常。像个倒扣的闷锅。
村边那条原本欢快的小河。水位降了下去。露出两岸干涸的、龟裂的泥巴。像老人皲裂的皮肤。
田地里的秧苗。蔫头耷脑。叶子卷了边。泛着不健康的枯黄。在烈日下奄奄一息。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和尘土的味道。吸进肺里都发烫。
老村长李头蹲在河岸上。看着浅了许多的、几乎不再流动的河水。眉头拧成了死结。烟杆拿在手里。却忘了点。
赵大山抹了把汗。汗珠掉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蒸发。他古铜色的皮肤被晒得发亮。“村长……再不下雨。今年别说收成。怕是……人畜喝水都难。”
几个老农在一旁唉声叹气。用粗糙的手捧起一把干土。看着它们从指缝簌簌落下。
“完了……全完了……”
“这贼老天!是要收了我们桃花村啊!”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比烈日更灼人。
林玥儿站在田埂上。小手搭在额前。遮住刺眼的阳光。
她看着那片地势稍高、几乎已经干透龟裂的坡地。又看了看脚下低处、仅靠河岸渗水勉强维持一丝湿气的河谷。
脑子里。一个前世在偏远山区见过的、古老而有效的水利方案。逐渐清晰。
她走到老村长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爷爷。”
老村长回过神。低下头。眼里布满血丝和深深的疲惫。“玥儿?这里热。回去歇着。”声音沙哑。
林玥儿摇摇头。小手指着上游河道一处略微收窄、两岸岩石较为坚固的地方。
“在那里。垒一道石坝。”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入滚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村民们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困惑。
“垒坝?”赵大山疑惑地挠头。“玥丫头。垒坝做什么?拦水?”
“嗯。”林玥儿点头。眼神清亮。“把水拦起来。让水面变高。变深。”
然后。她的手指在地上划动。用一根枯枝。画出几条弯曲但指向明确的线条。从假设的堤坝处延伸。沿着地势的缓坡。一直连接到那片高处的、绝望的旱地。
简易的堤坝。引流的水渠。
原理简单到极致。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村民们固化的思维。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几道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划痕。嘴唇微微颤抖。
这……这思路……
他年轻时在军中。见过类似的工事!但那都是大军动用成千上万民夫才能修建的!这丫头……她怎么……
“引水上山?”一个老农喃喃道。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水往低处流。哪有往高处走的道理?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得费多大力气?”
“万一不成。不是白忙活?还耽误了地里的活计!”
质疑声。此起彼伏。现实的顾虑压过了微弱的希望。
林玥儿不慌不忙。用小石子在地上画得更具体。
“坝不用太高。”她指着收窄处。“能蓄起一人深的水就行。”
“水渠要沿着地势。绕着弯。一点点往上爬。”她画出蜿蜒的曲线。“坡度要缓。不能急。”
她指着高低落差。用最朴素的连通器原理解释。却包装成孩童能理解的语言:“水自己不会往上跑。但我们从高的地方开头。它就能顺着我们挖的路。流到比开头低、但又比下面河岸高的地方。就像……就像我们用竹管喝水。”
老村长听懂了!彻底听懂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久违的、惊人的光彩!
“妙!妙啊!”他声音激动得发颤。胡子都在抖。“我怎么就没想到!玥儿!你这……你这简直是鲁班再世!”
他蹲下身。几乎趴在地上。仔细看着那简陋的“图纸”。越看越是心惊。越是狂喜。
这绝不是胡乱涂画!
哪里该筑坝最省力。哪里该开渠能借势。水流的走向。坡度的控制……虽然线条幼稚。但内在的逻辑。清晰得可怕!精准得骇人!
这真的是一个五岁孩子能想出来的?!
赵大山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奥的原理。但他信老村长。更信林玥儿。
“干!”他吼了一嗓子。挥动粗壮的手臂。像是要把绝望砸碎。“听玥丫头的!总比干等着饿死强!有力气!咱有的是力气!”
老村长站起身。环视众人。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充满希望的决绝。
“都听见了?玥儿给咱们指了条活路!能不能走通。就看咱们自己了!”
“挖渠!筑坝!”
村长的威望。加上林玥儿屡次创造的奇迹。终于压下了大部分质疑。
整个桃花村。能动弹的人。几乎都出动了。
男人们负责开凿石头。搬运重物。号子声重新在河谷里响起。
妇孺们则清理渠道的浮土。用篮子和简陋的推车运送较小的石块。
林玥儿成了总指挥。
她迈着小短腿。在工地上来回走动。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里指一指。“这里的石头要垒结实。缝隙用黏土塞住。”
那里画一画。“这里的沟要再深三指。不然水过不来。”
没有人再把她当成普通孩子。她的每一句话。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在背上结成白霜。
手掌磨出了血泡。挑破了缠上布条继续干。
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着一簇火。一簇名为希望的火。
工程。热火朝天。
进度。比预想的要快。
粗陋但坚固的堤坝初具雏形。像一道坚实的臂弯。将宝贵的河水揽住。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抬升。
蜿蜒的水渠也初现轮廓。如同一条逐渐苏醒的巨蟒。正向着那片渴望滋润的旱地延伸。
希望。在每个人心中重新燃起。比阳光更炽热。
然而。
就在工程进行到一半。人们干得最起劲的时候。
几个风尘仆仆、牵着瘦毛驴的外村人。路过此地。
他们看着桃花村村民在这能把人晒脱皮的大热天。如同蚂蚁般忙碌着修建这在他们看来“莫名其妙”的工程。
其中一个穿着稍体面、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半成的堤坝和蜿蜒的土渠。
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乌鸦的聒噪。清晰地传到了正在挥汗如雨的村民耳中。
“嘿!你们看这桃花村的人……”
“莫不是都热疯了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