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郁,却依旧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皇帝慕容臻褪去了朝堂上的龙袍衮服,只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靠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里,闭目养神。
但他的手指,却在不断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显露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方才金銮殿上那场看似突然、实则必然的风波,如同在他本就纷乱的心湖中,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咳咳……”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咳嗽,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老太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谨,连忙悄无声息地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尖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恭谨与担忧:“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朝堂上那些纷争,不过是臣子们各执一词,陛下圣心独断便是,何必如此劳神?”
皇帝缓缓睁开眼,接过茶盏,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虚空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冷意:
“各执一词?曹谨,你跟了朕几十年,也学会跟朕打马虎眼了?”
曹谨连忙躬身,头垂得更低:“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只是心疼陛下。”
皇帝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御案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端王……朕的好皇弟!”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芳华苑……私设刑堂?哼,即便不是他亲自下令,也必是他默许纵容!他手底下的那些‘影杀’,真当朕是瞎子、聋子吗?!”
他站起身,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明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微风。
“他这些年,结党营私,笼络朝臣,把手伸进军中,甚至……连朕的内帑和盐铁都敢动心思!朕念在兄弟之情,念在他母妃的情分上,一再容忍,只当他是有能之人,替朕分忧。可他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曹谨屏息静气,不敢接话。
天家兄弟之事,绝非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
皇帝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曹谨:“还有宁国公府和镇北侯府!楚凌那个老家伙,仗着军功,一向不太安分。如今他儿子楚凌霄,又跟那个林玥儿搅在一起!苏擎天更是把那个林玥儿当成了救命恩人!他们两家若是联手,再有那个身怀异能的林玥儿……”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忌惮之色显而易见。
一个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一个在军中威望极高的勋贵,再加上一个能驱使野兽、医术通神的“异人”……这股力量若是凝聚起来,足以动摇国本!
“陛下,” 曹谨小心翼翼地开口,斟酌着词句,“老奴愚见,端王爷势大,确需制衡。而宁国公府与镇北侯府……目前看来,与端王并非一路。或许……可加以利用?”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朕岂会不知?制衡之道,在于不能让任何一方独大,也不能让任何一方被轻易吃掉。”
他重新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端王,要压,但不能压得太狠,免得狗急跳墙。宁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要扶,但不能扶得太高,免得尾大不掉。”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算计光芒。
“关键,在于那个林玥儿。” 他缓缓说道,语气变得深沉,“此女,是变数,也是棋子。”
曹谨适时地露出疑惑的神情:“陛下的意思是?”
“她有能力,而且是很特殊的能力。” 皇帝目光幽远,“御兽之能,若运用得当,于国或许有利。医术通神,更是难得。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朕所用,落在端王手里,是心腹大患。落在楚凌霄他们手里,也可能成为掣肘朕的力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变成‘自己人’。”
“陛下圣明!” 曹谨立刻奉承道,“只是……此女性情似乎颇为刚烈,且与端王有仇,恐不易笼络。”
“刚烈?有仇?” 皇帝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那是筹码还不够!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她再特别,也不过是个女子。身份、地位、荣耀……这些,朕都能给她。”
他的眼神变得笃定。
“她不是救治了贵妃,又治好了王御史的儿子吗?这就是现成的功劳。朕施恩于她,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她从‘来历不明的妖女’,变成朕亲封的‘乡君’。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京城,甚至……入宫为皇室诊治。”
曹谨恍然大悟:“陛下是要……明升暗控?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不错。”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给她荣耀,也给她束缚。让她感恩,也让所有人知道,她是朕看重的人。如此一来,端王再想动她,就要掂量掂量。而宁国公府和镇北侯府,与她交往,也要考虑朕的态度。而她本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拥有了尊贵的身份,还会甘心只做一个山野村姑,或者……冒着风险去帮别人造反吗?”
这一石数鸟之计,可谓精妙。
既展示了皇恩浩荡,又巧妙地将林玥儿这颗危险的棋子,纳入了自己的掌控范围,同时还能借此敲打、平衡端王与宁国公府两方势力。
“陛下深谋远虑,老奴拜服!” 曹诚由衷地赞道。
皇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拟旨吧。”
他沉吟片刻,口述旨意:
“兹有民女林玥儿,秉性纯良,医术精湛,救治贵妃、御史有功,堪为典范。特赐封‘安平乡君’,享食邑三百户,赐京中宅邸一座。准其随时入宫,为皇室宗亲诊治,以示朕抚恤贤才之意。”
“安平”二字,寓意不言自明——希望她安分守己,带来平安。
“是,老奴即刻去办。” 曹谨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御椅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的平衡术已经出手,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那个叫林玥儿的女子,接到这份“殊荣”,会是何种反应?
她真的会如他所愿,甘心做一枚听话的棋子吗?
他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这步棋,他必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