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寂静的夜晚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在遗族战士和“青鸟号”船员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温暖的光界,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隔阂。火星偶尔升腾,掠过双方之间那不足十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深渊的距离。苏怀舟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肋部的剧痛远不及此刻沉重气氛带来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遗族人的营地,那些原本带着好奇与接纳眼神的战士们,此刻要么回避着他的视线,要么投来混杂着警惕与怀疑的一瞥。
楚瑶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手中的古玉不再散发柔和的光晕,而是如同她的心情一般,沉寂而微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拾荒者离去后,一种无形的屏障便在遗族与他们之间竖立起来。对方不再分享烤熟的渔获,不再尝试用零星的通用语词汇进行交流,甚至连巡逻的路线都有意无意地远离了“青鸟号”的临时泊位。
李教授试图打破僵局,他拿着素描本,走向一位似乎较为年长的遗族工匠,本子上画着之前交流时见过的部落图腾。然而,那位工匠只是抬起眼皮漠然地看了看,便摇摇头,继续低头打磨手中的黑曜石矛尖,沉默的态度比海夜的寒风更刺骨。沟通的桥梁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基石。
陈远站在船舷边,监控着周围的能量读数,眉头紧锁。“他们在避开我们,”他低声对走到身边的苏怀舟说,“而且加强了营地外围的防御工事,新增的哨位……有几个明显是针对我们这边的。”
林皓的声音从实验室通讯器传来,证实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并非错觉:“生物扫描显示,遗族人的心率和新陈代谢水平在靠近我们区域时普遍会升高,这是……紧张和戒备的生理特征。”
信任如同精致的琉璃,拾荒者黑羽的话语就像一颗石子,在其上击出了细微的裂痕,而随后双方的沉默与回避,正让这裂痕无声地蔓延。
夜深时分,那名曾对楚瑶表现出好奇的遗族少女悄悄靠近。她没有像白天其他人那样完全避开,但也没有走得太近,在几步之外停住,飞快地将一小块用鱼线穿起的、雕刻着复杂纹路的贝壳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指了指楚瑶手中的古玉,又指了指部落深处那座最大的、有着守卫站岗的珊瑚建筑,最后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同情与警告的复杂光芒,随即迅速转身跑开,消失在阴影里。
楚瑶拾起那块微凉的贝壳,上面的纹路与她古玉上的某些符号隐隐对应。少女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关于古玉,关于“持钥者”,秘密就在那座守卫森严的建筑里,但那是一个不能公然探寻的禁忌。
就在这时,营地中央代表召集的低沉号角声再次响起,比以往更加急促。遗族战士们迅速向首领的篝火旁聚集。这一次,没有人来通知“青鸟号”的成员。他们被明显地排除在外了。
透过摇晃的人影缝隙,苏怀舟看到首领正激动地对几位长者说着什么,手中不断比划着,目光时而严厉地扫向“青鸟号”的方向。一位长老则面露忧虑,缓缓地摇着头。
激烈的争论声隐隐传来,虽然听不懂语言,但语调中的分歧与焦虑毋庸置疑。分歧的焦点,显然与这些突如其来的“外来者”密切相关。
会议似乎不欢而散。首领猛地一挥手,战士们沉默地散开,各自回到岗位,但气氛更加凝重。首领独自站在火堆旁,火光将他脸上的挣扎与沉重的责任感照得清清楚楚。他伫立良久,最终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与苏怀舟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单纯的怀疑或欢迎,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痛苦的权衡。
他最终没有走过来,而是转身,大步走向那座守卫森严的珊瑚建筑,身影消失在入口的阴影里。一道无形的线,似乎在这一刻被清晰地划下。
楚瑶握紧了手中的贝壳,它和古玉一样冰凉。隔阂已深,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这沉默的土壤里迅速生根发芽。他们被留在了火光的边缘,文明的客人在一瞬间变成了需要防备的潜在威胁。
遥远的夜空之上,那些陌生的星辰冷漠地闪烁着,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微妙的僵局。而在更深的、连星光都无法触及的海底黑暗之中,某个古老的意识似乎因为这脆弱的平衡被打破而轻轻躁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而古老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水层和时光,在楚瑶的脑海深处,而不是在耳畔,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悠远的期待:
“找到……‘蜃楼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