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海的暗流般缓缓退去,楚瑶猛地睁开双眼,呼吸略显急促。篝火仍在噼啪燃烧,遗族战士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唯有脑海中回荡的那四个字——“蜃楼使者”——清晰得不容置疑,带着海沟般的冰冷与深邃。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枚雕刻着纹路的贝壳,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确信刚才并非幻听。她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试图寻找那个给予她暗示的遗族少女,但对方早已消失在珊瑚建筑的阴影之中。
苏怀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忍着伤痛挪近一步,压低声音:“怎么了?”
楚瑶深吸一口气,海夜的冷意灌入肺腑。“一个声音,”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在我脑子里……让我找到‘蜃楼使者’。”
这个词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陈远停下了调整仪器的动作,李教授摩挲古玉的手指也顿住了。就连似乎永远沉浸在数据中的林皓,也通过通讯器传来了短暂的沉默。
“‘蜃楼使者’……”李教授缓缓重复着这个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光亮,仿佛触碰到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我似乎……在某个极其古老的残卷副本的边注中,见过类似的词句……那记载早已残缺,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及那是穿梭于‘真实与虚妄之间的信使’,是‘海市蜃楼的具象’。”他摇了摇头,面露困惑,“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古人基于幻境编撰的神话。”
然而,楚瑶手中的贝壳,以及那直接响彻意识的低语,都表明这绝非神话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口哨声从阴影处传来。众人警惕地望去,只见那个遗族少女从一座低矮的珊瑚礁后探出头,焦急地朝他们招手,随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示意他们跟上。
苏怀舟与陈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一个明显的风险,但也可能是打破眼下僵局、获取信息的唯一机会。苏怀舟点了点头,强撑着站直身体,示意楚瑶和李教授跟上,陈远则留下保持警戒。
三人借着营地里交错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上少女。她像一尾灵巧的鱼,在巨大的珊瑚丛和废弃的古老建筑残骸间快速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的珊瑚洞口。洞口被茂密的发光藻类遮掩,若不仔细看极难发现。
少女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迅速拨开发光藻,示意他们进去。
洞内别有洞天。这里像是一个小小的秘密巢穴,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细小珍珠,照亮了四处散落的、与少女身份不符的古老物件——磨损严重的骨片刻符、用鱼线编织的古老图谱、甚至还有几块明显不属于遗族风格的、带着锈蚀金属零件的碎片。这里是一个私藏的“档案馆”,记录着正史之外的零散真相。
少女喘着气,用生硬的通用语词汇夹杂着急切的手势向他们解释。她名叫“汐”,是部落的记忆刻画学徒之一,有权接触一些古老的碎片记录。她之所以冒险帮助他们,是因为她相信持钥者的到来并非灾祸,而是如同某些极其古老的预言所说,是打破循环的希望。而“蜃楼使者”,是找到答案的关键钥匙之一。
“‘蜃楼使者’不是一个人,”汐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对禁忌话题的恐惧与兴奋,“它是一个……现象,一个地方,也可能是一个……存在。古老的歌谣里唱到,当‘海天平线倒转,虚幻凝结成真’,使者便会显现,指引迷途者穿越‘镜之回廊’,找到被隐藏的‘镜之殿堂’。”
她拿起一块磨损的骨片,上面用古老的针刻技艺描绘着一幅奇异的图案:一艘小舟航行在云海之上,而下方却是倒悬的海洋与星辰。
“长老们严禁谈论使者,”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畏惧,“他们说那是虚妄之路,是暗影的低语,会将部落引向毁灭。所有相关的记录都被收走、销毁了。这些……”她指了指洞穴里的收藏,“是我偷偷保存下来的。”
她提到,最近一次关于“蜃楼使者”的确切记载,与几十年前部落的一起重大分裂事件有关。当时一部分族人坚信看到了使者的征兆,试图追随指引,却被长老会坚决镇压,视为背叛。那些叛离者最终消失在东部海域的浓雾中,再无音讯。而黑羽领导的拾荒者部落中,据说就有当年那些离去者的后代。
“他们认为,”汐看了一眼洞口,确保无人监听,“长老会害怕‘蜃楼使者’揭示的真相,那真相会动摇部落的根基。”
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教授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如果“蜃楼使者”的传说与部落的分裂和拾荒者的起源有关,那么其背后牵扯的,很可能是一个被刻意掩盖了数十年的、关于这片海域和古玉力量的惊人秘密。
就在这时,汐突然僵住了,她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巡逻队……他们改变路线了……朝这边来了!”她慌乱地示意他们从洞穴另一条狭窄的缝隙离开,“快走!绝不能被发现!”
三人迅速挤出缝隙,背后传来汐匆忙掩盖洞口的窸窣声。他们隐藏在巨大的珊瑚礁后,看着一队神色冷峻的遗族巡逻兵手持长矛从附近走过,矛尖在珍珠冷光下泛着寒芒。
显然,他们对“蜃楼使者”的探寻,已经触碰到了部落最敏感的神经。
巡逻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但苏怀舟心中的警报并未解除。他看向楚瑶和李教授,三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蜃楼使者”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它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连接着历史的断裂处、部落的禁忌,甚至可能指向拾荒者与遗族百年对立的核心。然而,追寻这条线索,意味着他们将不得不正面挑战遗族长老会的权威,触及那些被严格封存的过去。
楚瑶看着手中那枚贝壳,上面的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我们必须找到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教授缓缓点头,面色肃穆:“但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要违背……”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词是什么。
长老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