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城市傍晚的喧嚣隔绝。内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喧嚣——无数知识、记忆、时光沉淀于此,形成的庞杂“信息场”如同深海暗流,无声涌动。对于普通人而言,这里是寂静的;但在我的时痕之瞳下,这里是无数淡白色、带着墨香与思考痕迹的“时之痕”交织成的、缓慢流淌的河流。
陈馆长指引的珍本区在图书馆最深处,需要穿过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橡木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旧纸、糨糊和淡淡防虫药水的混合气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磨损严重的红漆地板。
十一手里拿着一个改装过的、探测灵体波动的仪器,边走边小声嘀咕:“这地方……灵异事件高发区的标准配置啊。老板,你说那陈馆长会不会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张楠的魂体在我们身旁若隐若现,她的状态比之前似乎更淡薄了一丝,眉心的金焰也不如往日凝练,但她依旧保持着警惕,感知着周围。“执念已消,残留的只是他守护此地的本能印记。小心些,古老的书籍有时会附着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的目光扫过两侧书架。大部分书籍的“时之痕”平稳而黯淡,如同沉睡的老人。但越往深处走,一丝不协调的“杂音”开始出现。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带着啃噬与遗忘意味的“时之痕”,如同蠹虫,在知识的河流中钻出一个个微小的、趋向“虚无”的空洞。
“有东西在‘吃’时间。”我停下脚步,低声道。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啃食书籍,而是在啃食这些书籍所承载的“时光印记”与“信息存在感”。
十一的探测器立刻发出微弱的蜂鸣,指针指向左侧一个堆放地方志和民俗古籍的区域。“能量反应很怪,不是灵体,也不是妖气……像是……某种‘概念’的具象化?”
我们循着痕迹走去。在一个角落的书架底层,堆积着一些封面破损、纸页发黄脆弱的线装书。那股“啃噬”感的源头就在这里。
我蹲下身,时痕之瞳聚焦。只见几本《锦城异物志》的封皮和内页上,附着着一些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半透明的、形如微小书蠹的光斑。它们缓慢地蠕动着,所过之处,书籍上原本清晰的“时之痕”变得模糊、断裂,仿佛那段历史、那些故事正在被悄然“遗忘”。
“这是……‘时光蛀虫’?”张楠的虚影飘近,语气带着一丝讶异,“一种极其罕见的、由‘集体遗忘’与‘知识湮灭’的悲念凝结而成的精怪。它们以‘被遗忘的记忆’和‘失传的知识’为食,本身并无太大危害,但会加速珍贵文献的信息流失。”
陈馆长守护一生的心血,正在被这种无形的蛀虫缓慢吞噬。这或许就是他执念中感应到的“散佚之灾”的一部分。
“能清理掉吗?”十一问道,对这种非实体非能量的存在有些无从下手。
“可以试试。”我伸出手指,并未调动那些充满破坏性的力量,而是引动了从陈馆长魂念中汲取的那份精纯的“守护”执念,混合着一丝我自身对“时间存在”的稳固之力。
指尖泛起一层温和的、如同月华般的微光。我轻轻拂过那些“时光蛀虫”附着的地方。
如同阳光融化薄霜,那些半透明的光斑在接触到月华微光时,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滋滋”声,随即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尘,消散在空中。它们啃噬出的那些“时之痕”空洞,虽然无法立刻复原,但进一步的侵蚀被止住了。
清理完这几本书上的蛀虫,我依法炮制,将这片区域所有的“时光蛀虫”都清理了一遍。过程并不费力,但对力量的精准操控要求极高,如同用最细的毛笔修复古画,不能有丝毫差错。
做完这一切,我才拿起那套《锦城异物志》中最核心的一卷。书籍入手沉重,历史的沉淀感扑面而来。我依照承诺,引动自身一丝稳固的“时间印记”,如同打上一个无形的藏书章,轻轻烙在书籍的“时之痕”核心处。这个印记不会改变书籍本身,但会像灯塔一样,在未来漫长的时光中,微弱地指引着与它有缘、且心性纯良的“读者”,并一定程度上抵御时间的自然磨损和类似的“蛀虫”侵蚀。
就在我完成印记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本书中,一段关于本地“锁龙井”传说的记载旁边,一片空白的页脚处,原本平淡无奇的“时之痕”突然波动了一下!一缕极其隐蔽、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紫色“时之痕” 一闪而逝!
这缕暗紫色的痕迹,带着一种与图书馆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阴冷、束缚与怨怼的气息!与锈水镇八音盒上那人为的恶意不同,这痕迹更加古老,更加……贴近这片土地本身的某种阴暗传说!
它不是“时光蛀虫”,也不是陈馆长的执念,更像是……某个被封印、或被遗忘的真实存在,其力量透过传说载体,泄露出来的一丝涟漪!
“怎么了?”张楠敏锐地察觉到我瞬间的凝滞。
“这本书里……藏着别的东西。”我指着那页关于“锁龙井”的记载,时痕之瞳牢牢锁定了那缕已然消失、但余韵犹存的暗紫痕迹,“一股很古老……也很不祥的力量痕迹。”
十一立刻凑过来,看着那泛黄纸页上工整的毛笔小楷:“锁龙井?就那个老城区据说镇着恶蛟的破井?不是早就被填了吗?难道……传说有点真东西?”
张楠的魂体也感知到了那丝残留的阴冷,她沉吟道:“民间传说往往有其现实根基。这缕力量痕迹……感觉被束缚着,但又充满了不甘。林墨,你留下的时间印记,会不会……刺激到了它?”
就在这时,我胸口悬挂的黄杨木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的灼热!木牌内部,那与书店根基、与地底“寂灭”邪神隐隐对抗的烙印,似乎与书中那缕暗紫痕迹产生了某种遥远的、极其微弱的共鸣!
地底邪神……锁龙井……
这两者之间,难道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我合上书籍,感受着木牌传来的警示与书中残留的不祥。
陈馆长的委托完成了。
但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却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引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通往更深黑暗的线索。
“我们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更麻烦的东西。”我缓缓说道,目光扫过昏暗的图书馆,仿佛能穿透重重书架,看到那座早已被填平、却可能从未真正平静的“锁龙井”。
织网者刚刚开始行动,因果的丝线却已主动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