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走下台阶的时候,晨光正好照在她脚边那块青石上。她没回头,但听见身后有动静,是阿拾把木牌收起来了,一群人开始收拾锅铲和水桶。
她回到厨房,围裙还挂在灶台边。锅里剩了点水,她添了米进去,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这口锅用了三年,底都快磨穿了,可饭还是香。
刚盛出第一碗,就有弟子跑来:“圣女,大长老说议事堂等您。”
“粥在锅里。”她说,“凉了不好喝。”
那弟子犹豫了一下,自己盛了一碗,蹲门口吃了。吃完抹嘴就走,连碗都没洗。
姜小葵笑了笑,端起另外两碗,往议事堂去。
大长老已经在桌前坐着,面前摊着一堆纸。他抬头看了眼,接过粥碗,吹了两口,没急着喝。
“新班的事,我想过了。”他说,“该教什么,你自己定。”
“我已经定了。”她把另一碗放在桌上,“先种地,再学符。”
大长老皱眉:“天机阁从没有‘种地课’。”
“那就叫根基院。”她说,“名字好听点,你们脸上也有光。”
大长老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啊,你小子胆子不小,敢给天机阁立规矩。”
“不是我立的。”她说,“是那片焦土教我的。人不吃东西,念再多咒也得倒。”
大长老不说话了,低头喝粥。一碗见底,他擦了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铜牌,推到她面前。
“这是副执事的信物。”他说,“以后药田、粮仓、伙房,归你管。各峰报上来的单子,你批了就行。”
姜小葵没接:“我不会写字。”
“现学。”大长老站起身,“我又没让你当文官,是让你管活人的事。死的法术多了没用,活的东西才难留。”
她这才伸手,把铜牌拿起来。冰凉的,边角有点毛刺,像是被人用牙咬过。
当天下午,她带着十个弟子去了药田。
地已经翻过一遍,土松着。她发每人一把小锄头,说:“今天种续命草,一人十株。死了五株以上的,晚上加练一个时辰。”
有个弟子小声嘀咕:“我们是来修仙的,不是来当长工的。”
姜小葵听见了,没理他。第二天一早,她拎着锅铲,带全班去了山脚废墟。
她蹲在地上,用手扒开灰堆,挖出几块黑乎乎的陶片。拼在一起,是个破碗的底。
“这是去年冬天,青岩村一家三口吃的最后一顿饭。”她说,“男的被砍死在门口,女的抱着孩子烧死在屋里,孩子手里还抓着这块碗碴。”
没人说话。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你们想飞?可以。但得先知道,是谁在下面托着你们的脚。”
回程路上,那个抱怨的弟子走在最后,一句话没说。到了药田,他主动多挖了一垄。
第七天,姜小葵在册子上记:阿拾浇水两次,其余九人全勤,无人逃训。
第十天,第一株续命草冒了芽。嫩绿的一点,在风里晃。
她蹲着看了半天,回去煮了顿面条,给每人加了个蛋。
一个月后,大长老来田里看。十垄地绿油油的,草叶肥厚,长势喜人。
他背着手转了一圈,点头:“比我当年种的强。”
姜小葵正在给一株歪了的草扶正,头也不抬:“您当年种过?”
“种过三年。”他说,“战乱年月,灵米断了,全靠这玩意撑下来。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道在灶间’。”
她笑了:“我还以为您只会打坐。”
“人都饿死了,打什么坐。”他叹了口气,“现在好了,你们年轻人能接着种下去。”
两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地里的草。
入夜,姜小葵去查房。
新弟子住的是旧厢房,十个人挤两间。她一个个走过,帮人掖被角,顺手把掉地上的鞋摆正。
走到最里面那屋,有个孩子突然坐起来,喘着气。
是他,那个曾在屠村当晚被救出来的少年。现在瘦了不少,但眼神稳了。
“做噩梦了?”她问。
他点头,声音发抖:“我又看见火……还有黑风寨的人,他们……他们回来了吗?”
姜小葵坐在床边,没说“不会”。
她说:“我不知道。但我在这儿,你也在这儿。我们种的地会收,烧的饭会熟。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活,他们就破不了这局。”
少年慢慢躺下,手还抓着被角。她替他盖好,熄了灯。
回自己屋子时,她从怀里掏出那片青铜碎片,放在桌上。灯影晃着,碎片上的纹路像是动了一下。
她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把它塞进枕头底下。
第二天清晨,她在演武场边支起铁锅,熬姜汤。
天还没热透,风有点凉。弟子们列队跑操回来,一个个鼻尖通红。她给每人盛一勺,说:“趁热喝,别感冒了。”
阿拾捧着碗,喝了一口,烫得直哈气。
“师父,”他突然问,“我们会一直这样吗?每天种地、做饭、练功?”
“不然呢?”她搅着锅里的汤,“还想天天打架?”
“不是。”他摇头,“我是说……这样的日子,能一直下去吗?”
姜小葵停下勺子,看着他。
远处有鸟飞过,翅膀扑棱了一声。
她刚要开口,山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骑马冲进来,马蹄砸在石板上,震得汤锅一跳。
马上那人满身尘土,滚下来就喊:“西岭出事了!三日前,一座村子整村失踪,现场只留下一口锅,锅底刻着——‘我也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