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坠入深谷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姜小葵的手已经按在了锅铲上。那热度没退,反而越来越烫,像是贴着一块刚从灶膛里捞出来的铁片。
她抬眼往前看。
山道中央,一道半人高的光圈静静悬浮着,蓝得发暗,像结了冰的河水。它不声不响,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断变换位置,像是活的一样。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阿拾凑过来,锅铲咬在嘴里,说话含糊,“刚才还没呢。”
“刚断完桥就出来了。”一名弟子抹了把嘴角的血,“我扔了三张破阵符,全被弹回来打自己脸上。”
“我也试过绕路。”另一人指着侧边陡坡,“踩上去脚底一滑,直接摔回来,石头都碎了。”
第三人蹲在地上画了个小阵,指尖刚触地就被一股力量掀翻,后背撞上树干,半天没吭声。
姜小葵盯着那阵心,眯起眼。
她记得刚才那一瞬——阵面波动时,中间闪过一道极细的金线,位置固定,一闪即逝。就在那时,阿拾说了句话。
她转头看他:“你刚才嘀咕什么?”
“我说……”阿拾咽了口唾沫,“如果我妈真是西海龙王三公主,这破阵子早该给我让路。”
话音落下的刹那,阵面又是一颤。
那道金线,再次出现。
比上次更亮了一点。
姜小葵没动,但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她没问是不是巧合,也没说信不信他那套疯话。她只是慢慢把手从锅铲上移开,又轻轻放回去,感受着那股热流顺着掌心往胳膊里钻。
“你们三个,退后十步。”她开口。
弟子们立刻起身,迅速退到石堆后方,背靠背站定,符袋打开,手握符纸。
阿拾还站在原地。
“你也往后。”她说。
“我站这儿挺安全。”阿拾嘿嘿一笑,“你看,它连我的影子都没照出来。”
姜小葵看了他一眼。阵光确实避开了他身上那块区域,像是自动绕开了一样。
“那你别乱动。”她说,“等我说话再开口。”
“你要我念啥?”阿拾歪头,“要不我唱个迎客调?保准比符咒好使。”
“闭嘴。”姜小葵盯着阵心,“先观察。”
她闭上眼,体内气息缓缓流转,右腕布条渗出暗红,金色符文自皮肤下浮现,缠绕一圈后沉入经脉。她用圣女血脉引动法宝共鸣,将感知延展出去,一点一点扫过阵面符文的走向。
每一道纹路都在动,但不是无序。
它们像水流,有节奏地旋转、重组,每隔七息一次循环。而每一次循环结束前,阵心必现那道金线,持续不到眨眼工夫。
她睁开眼,看向阿拾:“你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真信吗?”
“啥?”阿拾愣住。
“你真的觉得,你妈是龙宫公主?”
“那当然。”阿拾拍胸脯,“我不天天说嘛,说多了自己都信了。”
“那就再说一遍。”姜小葵声音压低,“但现在,看着阵。”
阿拾挠挠头,清了清嗓子,正了正姿势,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那道蓝光喊:“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话音未落,锅铲猛地一震。
阵面剧烈波动,那道金线骤然拉长,裂开一道口子,持续了整整两息。
三人弟子齐刷刷回头。
“有用!”有人脱口而出。
“别高兴太早。”姜小葵抬手制止,“这只是裂了缝,没破。”
她看向阿拾:“再来一次,但这次……慢点说。”
阿拾咧嘴一笑:“行啊,那我加点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眼神坚定:“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
每一个字出口,阵面就抖一下。
等到“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说完,那道金线已经撑成裂缝,边缘开始崩解。
“机会!”一名弟子就要冲上去。
“别动!”姜小葵喝住他。
下一秒,裂缝猛然合拢,阵光暴涨,一道冲击波横扫而出,把最近的石头轰成粉末。
众人屏息。
阿拾吐了口气:“看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急。”
“你这不是废话嘛。”另一人小声嘀咕。
“这不是废话。”阿拾认真道,“做饭也讲究火候,炖汤得小火慢煨,爆炒才要猛火快攻。这阵子明显是‘文火菜’,得慢慢来。”
姜小葵没笑,但她眼角抽了一下。
她低头看锅铲,温度比刚才高了不少,表面甚至泛起一层微弱的白光。
“你每次说这话,铲子都会亮?”她问。
“也不是每次都。”阿拾摸着铲子边缘,“得有人听见,还得不信。要是谁当真了,反倒没反应。”
“所以越被人当成笑话,越有用?”
“对喽。”阿拾点头,“我就靠这个活着。”
姜小葵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从小就这么说?”
“记事起就说。”阿拾耸肩,“老乞丐捡我的时候,我就躺在断云崖下,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他说我嗓门大,能吵醒死人。”
姜小葵眼神一凝。
断云崖……
那是天机阁禁地边缘,百年前一场大战的遗址。也是黑风寨最早活动的区域之一。
她没再追问,而是转向阵法:“再来一次,完整说一遍,但这次……加个结尾。”
“啥结尾?”
“就说——‘这阵子,给我开’。”
阿拾咧嘴:“行,那我可来了。”
他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顿地喊:
“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这阵子,给我开!”
最后一个字落下,锅铲嗡鸣震颤,白光炸现。
阵面金线爆开,裂缝瞬间扩大,蓝光剧烈摇晃,像是随时会崩塌。
但就在众人准备行动时,裂缝边缘突然泛起一丝黑气,迅速蔓延,把缺口重新缝合。
阵光恢复稳定,符文继续流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上几粒焦黑的土渣,证明刚才的确有过波动。
“谁搞的鬼?”一名弟子怒道。
“没人动手。”另一人摇头,“我们一直盯着四周。”
姜小葵蹲下身,捡起一粒黑渣,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递向阿拾:“你闻闻。”
阿拾凑近嗅了嗅:“有点像我昨天捡的那块土,不过更臭点。”
“和村子里锅底的字一样。”姜小葵低声说,“都是‘我也要活’留下的痕迹。”
阿拾脸上的笑淡了些:“它又来了?”
“不是它来了。”姜小葵站起身,“是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所以我是个招灾的?”阿拾苦笑。
“你是钥匙。”她说,“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开的是哪扇门。”
队伍陷入短暂沉默。
阵法依旧横在前方,蓝光幽幽,看不出破绽。
三名弟子轮流尝试用符箓试探,结果全都无效。有人想从地下挖洞绕行,刚挖两下,土里冒出黑烟,工具当场融化。
阿拾坐在石头上,抱着锅铲发呆。
“要不我换个说法?”他忽然抬头,“比如‘我爷爷是东海老龙王,奶奶是北斗扫星官’?”
“别瞎改。”姜小葵打断,“规则一旦变,可能就没用了。”
“那我多说几遍?”
“浪费时间。”
“要不我边跳边说?听说有些咒语得配动作。”
“你敢跳一下试试。”姜小葵冷冷道,“我就把你埋这儿当路标。”
阿拾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
太阳彻底落山,天色昏暗下来。
阵法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映得人脸发青。
姜小葵站在最前面,左手搭在剑柄,右手轻抚锅铲。她能感觉到那热度没降,反而在缓慢积累,像是在等某个时机。
她忽然回头,看向阿拾:“你还记得老乞丐长什么样吗?”
阿拾摇头:“只记得他穿得破,总捂着半边脸,走路一瘸一拐。后来一场大雨,他不见了,再也没见过。”
姜小葵眉头微皱。
一瘸一拐……
屠九也是这样。当年在黑风寨密档里,就有记载,三当家左腿受过重创,行走不便。
她刚要再问,身后林间忽然传来一阵树叶摩擦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移动。
她没回头,只是左手缓缓收紧。
阿拾也察觉到了,悄悄把锅铲从嘴里拿下来,握在手里。
三名弟子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符纸捏紧,呼吸放轻。
林子里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影。
但那股寒意,正一点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