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坊市的南城,多是本地修仙家族的聚居之地。与中心主街的喧嚣繁华不同,这里的街道,要宽阔、也更清净一些。道路两旁,一座座由青砖黛瓦建成的宅院,鳞次栉比,各自圈定着一方天地。
林木的目标,便是这南城之中,看起来也颇为气派的一座宅院。
远远望去,一道高大、齐整的青砖院墙,沿着街道,绵延出近百丈之远。院墙之上,甚至还加盖了一层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墙内,是连绵的、有着优美弧线的黛瓦屋顶,几处飞檐斗拱的阁楼,从墙头之后,探出檐角,显示着宅院主人的不凡财力。
这,便是白家。
大门,由坚硬无比的“铁桦木”制成,门上,镶嵌着两排碗口大小的铜钉,显得厚重而又威严。门前,两尊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石狮,栩栩如生,正怒目圆睁,凝视着前方的街道。
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由上好楠木打造的黑漆牌匾,上面,是“白宅”两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这一切,都彰显着一个冉冉升起的、财力雄厚的修仙家族,应有的体面与气派。
然而,当林木走近之后,他那敏锐的神识,却从这份体面之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紧绷的意味。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大门之前,竟站着足足四名修为在练气四、五层的护院家丁。
他们身穿统一的劲装,手持着寒光闪闪的长刀,站得笔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充满了威慑力。
但林木的目光,何其毒辣。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四名护院,虽然极力地挺直了腰板,但他们的肩膀,却是微微紧绷的。他们的手,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柄。他们的眼神,看似在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但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不安。
这种警惕,已经不再是寻常的戒备。
而是一种,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草木皆兵的恐慌。仿佛,他们所面对的,不是这条平静的街道,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危险的、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危险区域。
一个家族的护卫,若都是这般状态,那这座看似气派的大宅之内,其主人的心境,又该是何等的惶惶不可终日。
林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他心中,对白家如今的处境,已经有了更深一层的判断。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低调内敛的暗色锦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精明而又和善的商人,这才迈步上前,走到了那两尊石狮之前,从袖中,取出了自己那份由流云阁开具的、写着“掌柜林木,前来拜会”的正式拜帖。
白家的门房,在看到“流云阁”三个字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恭敬地将林木迎入前厅,并飞速地向内院通报。
不多时,一位身形略显清瘦、面容儒雅、看起来约莫五十余岁的中年修士,便在两名家族子弟的陪同下,快步从后堂走了出来。
“不知是流云阁的林掌柜大驾光临,白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来人,正是白家当代家主,白敬言。
林木起身,拱手回礼:“白家主客气了。林某初任流云阁掌柜一职,听闻阁中与白家,在‘静心草’的生意上,往来已久。今日,冒昧前来,正是想与白家主,就未来的供应事宜,做一番商谈,也算是,认个门路。”
“应该的,应该的。林掌柜请坐!”白敬言热情地招呼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两人,便就“静心草”的品质、产量、以及未来的价格,进行了一番友好而又专业的商谈。
林木言辞不多,但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而白敬言,则表现得像一个最本分的生意人,态度谦和,言语谨慎。
在整个过程中,林木都在暗中,用自己那强大的神识,仔细地观察着白敬言。
他发现,这位白家之主,确实如情报中所说,修为在练气九层,但其法力,却有些虚浮不定,显然是根基不稳的迹象。更重要的是,在他那看似热情的笑容之下,林木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法掩饰的忧愁与疲惫。他的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眉心,也始终,拧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川字。
显然,家族子弟的接连失踪,已经让这位家主,心力交瘁。
会谈结束后,林木又以“想参观一下贵府培育灵草的环境,以便评估静心草的品质”为由,在白敬言的亲自带领下,“顺便”,将整个白家大宅,都名正言顺地,逛了一圈。
他将神识,发挥到了极致。
他探查了白家的议事厅、库房、演武场、乃至每一位家族成员的居所。
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什么都没发现。
整个白家,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忧愁的氛围之外,没有任何强大的禁制,没有隐藏的阵法,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其他筑基期修士,所留下的气息。
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的、陷入了某种困境的修仙家族,看不出任何与“神秘强者”相关的蛛丝马迹。
……
就在林木探查无果,心中暗自思量,准备向白敬言告辞,离开白家大门之时,一个充满了骄纵与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嚣张地传了进来。
“都给我让开!一群没眼色的狗奴才!”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华丽的、用金丝绣着云纹的锦袍、面色略显苍白、脚步虚浮的青年,便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到站在院中的白敬言和林木,眉头一皱,直接无视了作为客人的林木,对着白敬言,伸出手,不耐烦地说道:“爹!我回来了!快!给我一百灵石,我今晚,要去千金坊,把昨天输的,全都赢回来!”
这青年,正是白家的少族长,白子轩。
白敬言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尤其是在有流云阁掌柜这位贵客在场的情况下,如此口无遮拦,言语粗鄙,那张儒雅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
他猛地一拍衣袖,怒斥道:“混账东西!没看到有贵客在此吗?整日便知赌!滚回你的房间去!这个月,你休想再从账房,支走一块灵石!”
那白子轩,被当面训斥,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悔改之色,反而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甚至还用一种带着几分挑衅和轻蔑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林木一番,仿佛在说,这是什么人,也配称作“贵客”?
“不给就不给!我自己有办法!”他冷哼一声,便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浩浩荡荡地,向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林木将这一切,都静静地看在眼里,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
他对着脸色铁青、尴尬无比的白敬言,拱了拱手,平淡地说道:“白家主,看来贵府有家事要处理,林某,便不多做打扰了。今日商谈之事,就按我们说好的办。告辞。”
说罢,他便转身,在白敬言那充满了歉意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白家的大门。
但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全新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生。
“一个家族的衰败,往往,并非源于外敌之强,而是,起于萧墙之内。会不会……问题,并非出在白家本身,而是出在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上?”
……
返回流云阁,林木立刻,将周明,再次叫到了自己的静室。
“不用再查白家的外部关系了。”他的声音,冰冷而又果决,“去给我查,最近失踪的那四名白家族人,他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兴趣爱好,以及,他们,和那位白子轩少爷,有何交集。”
“是!”周明领命,立刻退下。
他的效率很高。
一日之后,一份新的情报,便送到了林木的桌案上。
这份情报,彻底证实了林木的猜测!
报告中,详细地记述了,那四名失踪的族人,竟无一例外,都是这位少族长白子轩,最主要的“跟班”与“玩伴”!
他们五人,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平日里,根本不参与任何家族事务,唯一的“任务”,便是陪着这位白家大少,在屏南坊市的各大酒楼、青楼,以及一家名为“千金坊”的赌场里,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白子轩,以及那家“千金坊”。
林木立刻让周明,动用所有力量,去调查,三个月前,白子轩和那四名失踪的族人,最后一次,同时出现在“千金坊”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调查的难度,显然大了很多。
足足过了三日,周明,才再次,将一份加密的玉简,送了上来。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凝重。
林木屏退左右,将神识沉入玉简。
最终的情报,让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情报显示:三个月前的一天夜里,白子轩,带着那四名跟班,在“千金坊”二楼的贵宾室,与人对赌。在连续输了十把,欠下了一笔高达八百块下品灵石的巨额赌债之后,白子轩酒意上头,恼羞成怒,竟当场发飙,大骂赌场出千。
他和他那四名跟班,借着酒劲,不仅拒不付账,更是将前来劝阻的赌场伙计,打得头破血流,并将闻讯赶来的、赌场的老板,当众,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最后,五人砸了场子,分文未给,扬长而去。
而白家族人的失踪事件,正是从那之后的第二个月,开始陆续发生的。
林木放下玉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无比清晰。
所谓的“神秘修士”,根本不是什么寻仇或夺宝。这,就是一场,因为“赌债”和“羞辱”,而引发的、赤裸裸的报复!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两个,最主要的怀疑对象。
第一,那个被打的、“千金坊”的老板。一个能在屏南坊市,开起最大赌场,并且在被筑基家族的少主打了之后,没有当场报复,而是选择在事后,用这种“让其失踪”的、更加阴狠的手段来解决问题的人。他,会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吗?他,会不会,就是一个隐藏了修为的、真正的大佬?
第二,当晚,在场的其他赌客。白子轩如此嚣张跋扈,会不会,有某个看不下去的、或者与赌场老板有交情的筑基期修士,在替老板“出头”,或者说,在用这种方式,向白家,乃至其背后的流云宗,进行某种警告?
林木的指节,在桌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谜团,已经解开了一半。
剩下的,便是去那个是非之地——“千金坊”,亲自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