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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立刻,将负责情报的执事弟子周明,再次叫到了自己的静室。

“去查。千金坊的老板,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姓名、来历、修为、人际关系,以及,他背后,是否有什么靠山。”林木的声音,冰冷而又果决。

“是,长老!”周明领命,立刻退下。

他的效率很高。仅仅一日之后,一份关于千金坊老板的、更加详尽的情报,便送到了林木的桌案上。

林木打开卷宗,仔细地阅读起来。

千金坊的老板,名叫赵六,是屏南坊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其祖上三代,都是在这坊市之中,经营着不大不小的赌场。此人,如今五十余岁,修为,只有练气六层。

他为人,极其精明,善于钻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坊市之中,算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他,并无任何强大的后台,其赌场,之所以能安稳经营,全靠他每年,向坐镇此地的百越宗,上缴一笔不菲的“供奉”。

看完这份情报,林木立刻,便将这个赵四,从嫌疑人名单中,彻底划去。

“一个练气六层,就算心有天大的怨恨,也绝无可能,让四名练气五、六层的修士,人间蒸发,不留半点痕迹。”

“看来,问题,果然不是出在老板身上。”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当晚,在场的其他赌客之中,另有其人!”

林木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

第二日,林木没有再去处理阁中的任何事务。他换上那身低调内敛的暗色锦袍,将自己,从一个宗门长老,伪装成一个前来消遣的、富足的商号大掌柜,独自一人,走出了流云阁。

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那座充满了是非与传闻的千金坊。

千金坊,坐落于屏南坊市最繁华的主街之上,是一座三层高的、由黑色的玄铁木建造的巨大阁楼。门口,两尊由青铜浇筑的巨大貔貅,张着大口,仿佛要吞噬掉所有路人的财富与运气。

林木走入其中。

赌场一楼,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劣质的灵酒味、以及修士们因输赢而发出的、或狂喜、或懊恼的吼叫声。数百名修为大多在练气初、中期的散修,正围着一张张巨大的赌桌,面红耳赤地,进行着最原始的、关于“大小”和“点数”的博弈。

林木没有在此地停留,而是径直,走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与一楼的混乱相比,二楼的贵宾区,则要安静奢华得多。地上,铺着由不知名妖兽皮毛制成的、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空气中,点着价格不菲的“静心香”。来往的,都是些衣着光鲜、修为至少在练气后期以上的修士。他们三五成群,围坐在由暖玉打造的赌桌旁,进行的,也都是些更加复杂的、需要动用灵力与神识的赌局。

林木没有去赌。

他知道,任何一个能长久开下去的赌场,其背后,都有着外人无法洞悉的规则。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是真正的愚者所为。

他只是随意地,在二楼一个最不起眼的、靠近窗边的角落里,寻了一张由黑沉香木打造的、空着的雅座,要了一壶价格高达十块下品灵石的“云雾灵茶”,然后,便如一个真正的、等待朋友的豪客,安然地,坐在那里。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二楼的每一个人,将这一幕幕充满了欲望与沉沦的浮世绘,尽收眼底。

他极有耐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灵茶的热气,渐渐散去,又被伙计重新续上。

他看着一桌桌的赌局,看着那些平日里或许高高在上、或许精明谨慎的修士,在这一方小小的赌桌之上,彻底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展露出最原始的、赤裸裸的人性。

在他的左前方,一桌玩着“押宝”的赌局,气氛最为火热。

庄家,是一名面容姣好、手法娴熟的女修。她的每一次摇动骰盅,都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牵动人心的韵律。

而赌桌旁,一名满脸虬髯、身上还带着未干血迹和浓烈煞气的壮汉,正双眼通红地,死死盯着那只骰盅。

林木的神识,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名壮汉,乃是一名练气四层的散修。他身上的气息,驳杂而又彪悍,显然是常年在湖中,与妖兽搏命的狠角色。他面前那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里面,装着他这一次出任务,用半条命换来的、全部的收获。

那是他准备用来,购买一瓶能助他冲击练气五层的丹药的、全部的希望。

“开!开!开!”壮汉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随着女修玉手轻扬,骰盅开启。

“一、二、三,六点小。”

壮汉面前那堆积如山的灵石,被庄家微笑着,用一柄小小的玉尺,尽数划了过去。

那一瞬间,壮汉脸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他那双原本充满了凶光的眼睛,变得一片空洞,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那一玉尺,给彻底抽走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许久,才缓缓地,站起身,如同一个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向着楼下走去。他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萧索与苍老。

林木知道,这一夜,毁掉的,或许不仅仅是这名散修的全部身家,更是他此生,那渺茫的、更进一步的道途。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那里,一名衣着华丽、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家族出身的年轻弟子,正因为输光了所有的灵石,而与庄家,发生着激烈的争吵。

“不可能!我今晚的手气,不可能这么差!你们出千!你们一定出千了!”青年涨红着脸,歇斯底里地吼道。

庄家,依旧是那副古板的、平静的笑容。

“这位公子,千金坊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赌局之上,落子无悔。您若没灵石了,可以明日再来。”

“我……我还有!”那青年,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更像是不甘心就此离去,他猛地,从自己的脖颈上,扯下了一枚用红绳穿着的、灵光闪闪的玉佩,重重地,拍在了赌桌之上!

“这枚‘清心玉佩’,是我娘,在我出门历练时,求来的下品法器!至少,值五十块下品灵石!我用它,再赌最后一把!”他嘶吼道。

林木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看得出,那枚玉佩,灵光纯正,显然是不错的下品防御法器。对于一个练气期中期修士而言,在很多时候,这东西,比攻击法器,还要珍贵。

那庄家,拿起玉佩,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五十灵石,可以。公子,请下注吧。”

青年的手,颤抖着,将那枚玉佩,推向了“大”的一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结果,毫无意外。

当骰盅再次开启,那冰冷的“小”字,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不——!”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想要上前去抢夺那枚玉佩。

但就在此时,两名身穿黑衣、气息沉凝的练气大圆满护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一人一边,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股强大的、不容反抗的力量,让他所有的挣扎,都变得徒劳而又可笑。他最终,被那两名护卫,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般,拖出了千金坊。

林木收回目光,端起面前那早已冰凉的灵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知道,这名青年,不仅输掉了一件保命的法器,更输掉了自己的道心。从今往后,他的修仙路上,将永远留下一个名为“赌”的、巨大的心魔破绽。

在这里,每一刻,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悲剧。

有人输掉了前途,有人输掉了尊严,有人,甚至输掉了性命。

而千金坊,这座巨大的销金窟,则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冰冷的巨兽,静静地,吞噬着所有人的财富、希望,与未来。

林木的心,没有半分的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警惕。他更加确信,能在这种地方,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屹立不倒的人,其背后,必然,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段与背景。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全场。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普通灰色劲装、面容冷峻、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修士,独自一人,缓缓地,走上了二楼……

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径直,走到了一张玩“猜大小”的赌桌旁,随意地坐下,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开始下注。

他下注的金额不大,有输有赢,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但林木的目光,却在一瞬间,便将他,牢牢地锁定了。

因为,此人,是一名筑基期修士!

林木将自己的神识,催发到极致,却又收敛得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一扫而过。

他能确定,对方,与自己一样,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但从此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内敛的杀伐之气来看,此人,绝对是一个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

一个筑基期的前辈高人,却混在一群练气期修士之中,玩着最低级的赌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林木的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断定。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

“此人,定是与白家之事,脱不了干系。但,他为何要这么做?单纯是为了替一个不相干的赌场老板出头?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此来,是为了完成师尊的嘱托,保全白家。若能不动手,便化解此事,是为上策。毕竟,同为筑基修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屏南坊市,多一个不知深浅的敌人,远不如消除一段恩怨要好。”

“更何况,此事,本就是白子轩那纨绔子弟,有错在先。对方若只是想讨个公道,未必没有商谈的余地。”

他打定了主意,不在这里动手。

他继续静坐,在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出巢穴。

……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幕,终于降临。

那名灰衣的筑基修士,似乎是输光了今日的赌本,终于起身,面无表情地,向着楼下走去,离开了千金坊。

林木立刻结了账,不紧不慢地,远远跟了上去。

他施展“流云遁法”中的敛息法门,整个人,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吊在那人的身后。

他跟着那人,穿过了繁华的街道,绕过喧闹的人群,一直,走到了坊市西区,一处荒凉的、早已废弃的、堆满了建筑废料的巷道之中。

这里,四下无人,是杀人越货的绝佳之地。

眼看那人,即将走出巷道,林木,不再隐藏。

他故意,释放出了一丝自己那属于筑基初期的、凝实无比的灵压。

前方的灰衣修士,身形猛然一顿!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在感受到灵压的瞬间,便立刻转过身,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眼神凌厉,沉声喝道:“谁?滚出来!”

林木从巷道的阴影中,缓缓走出,站在了那人的面前,与他对峙。

“这位道友,请了。”林木看着对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平静地拱了拱手,“在下并无恶意。”

“哼,没有恶意?阁下,跟了我一路,是何用意?”那灰衣修士,冷冷地说道。

林木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主题。

“在下,只为一事而来。数月前,白家少族长白子轩,在这千金坊,得罪了人。道友,似乎当时,也在场吧?”

听到“白子轩”三个字,那灰衣修士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林木将他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已是彻底确认。

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白家那不成器的子弟,固然有错。但道友,因此便让其四名族人,从世间消失,这手段,是否……太过了一些?”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直指核心!

巷道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从巷口吹来的、冰冷的夜风,在呜呜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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