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壁,万仞悬崖。
晨风呼啸,卷着夏青禾身后那面玄黑凤凰旗,发出沉闷的猎猎声。
下方,整个鹰愁关,就像个精心制作的沙盘盆景,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她能清晰看见关内每个士兵脸上,那种惊骇迷茫跟绝望交织的表情。
她能看见那个被簇拥在城楼上,身形微微发抖,脸色惨白的男人——卫康。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可惜,他生错了时代。
在她的工程兵部队面前,卫康引以为傲的立体防御体系,不过是一道能随意绕过的收费站。而且,她还没交费。
夏青禾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妹妹,下令吧!”身旁的夏云峥早已按捺不住,他手里的精钢长刀嗡嗡作响,眼中是滔天战意,“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证在半个时辰内,把咱们的旗帜,插到他的帅帐上去!”
他身后数万开拓军将士,也都握紧了武器,眼神灼热,只等领主一声令下,便要以雷霆之势,席卷下方的雄关。
居高临下,大势在我。
这仗,闭着眼都能赢!
“不急。”
夏青禾抬起手,制止了兄长的冲动。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潘律:“潘先生,你觉得,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临死前,会做什么?”
潘律心领神会,微笑道:“会反扑。哪怕明知必死,也会用尽最后的气力,给猎人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没错。”夏青禾点了下头,“卫康是条好汉,他手下那几万兵,也是百战精锐。我们能赢,但没必要用兄弟们的命,去换一座唾手可得的关隘。”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是要计算成本的。能用一块钱解决的问题,绝不花一块一。
她伸出手指,指向鹰愁关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代表着大夏皇朝和卫康本人尊严的帅旗。
“命令,一号炮组,校正诸元。”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传令兵的耳中。
“目标,敌军帅旗旗杆。”
“一发,修正射。”
“我不要打偏,不要炸到人,我只要......那根杆子。”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不打人?只打一根旗杆?
这是何等精准的要求!这又是何等嚣张的蔑视!!
很快,一门经过精密调校的迫击炮,昂起了它狰狞的炮口。
“放!”
“嘭!!”
一声短促沉闷的轰鸣,一枚黑色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从山顶飞出,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的砸向鹰愁关的城楼!
下方,关墙之上。
所有的守军,都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枚呼啸而来的炮弹,在他们的瞳孔中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完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卫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那将自己跟所有荣耀一同炸得粉碎的雷霆。
然而......
预想中那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爆炸,并没在人群中响起。
“轰!!!”
一声巨响,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卫康猛的睁开眼,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浪裹着无数木屑扑面而来。
他身旁那根由百年铁木制成,需要数人合抱的帅旗旗杆,从中间被整个炸断!
那面绣着“卫”字的巨大帅旗,哀鸣一声,从半空中无力的坠落,像块破布,盖住了无数士兵惊骇的脸。
一炮断旗!
这一炮,打断的不只是一根旗杆。
它打断的,是卫康身为一代名将的所有骄傲。
它打断的,是数万大夏精锐最后......一丝一毫的抵抗意志!!
城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士兵都呆呆的看着那半截光秃秃的旗杆,又抬头望向山巅之上那支如同神魔般俯瞰他们的军队,手里的兵器,“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打不了。
这仗,根本就打不了!
对方能一炮精准的打断一根旗杆,就能一炮精准的轰掉他们的指挥所,轰掉他们的粮仓,轰掉他们的将军!
他们挤在这狭小的关隘里,就像挤在一个铁罐头里的沙丁鱼,除了被动挨炸,毫无还手之力!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不知是哪个士兵,用绝望的哭腔,喊出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崩溃。
“将军!!我们投降吧!”
“打不了了!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打的仗啊!”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哀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卫康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动摇军心的哭喊,看着脚下那面沾满了尘土的帅旗,他紧握剑柄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可以死。
作为大夏的将军,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他不能让这数万跟着他戍守边疆的兄弟,在这场毫无意义,注定被屠杀的战斗中,白白送死。
就在此时,山巅之上,再次传来动静。
但这一次,不是炮火。
而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清晰洪亮的声音,如同天神之语,滚滚而下。
“鹰愁关守军听着!”
我靠,系统出品的铁皮大喇叭就是好用,还自带混响效果。
夏青禾拿着手持扩音器,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乃北境之主,夏青禾!”
“今奉天承运,开辟天途,旨在打通南北,迎接饱受战乱饥荒之苦的中原百姓,入我北境乐土,以求生路!”
“尔等身为大夏将士,不思解救万民,反倒固守关隘,阻我天军,断绝百姓生路,是为不仁!”
“今,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一炷香之内,开关投降者,既往不咎,保留军籍,愿留者收编,愿走者发足路费,遣散归乡!”
“一炷香后,若顽抗不降,关破之时,鸡犬不留!”
“卫康!我知道你在听!你是想当一个葬送数万将士性命的千古罪人,还是想当一个为天下百姓让出生命通道的义士,皆在你一念之间!”
“倒计时,开始!”
夏青禾的声音,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的砸在每个守军的心上。
诛心!
这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
她将一场侵略,包装成了解救万民的义举。
将卫康的抵抗,定义成了与天下百姓为敌!
卫康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猛的抬头,死死的盯着山顶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好狠的女人!
杀人,还要诛心!
“将军!不可听她妖言惑众啊!我等愿与将军死战到底!”一名忠心耿耿的副将,拔剑怒吼。
“死战?”
卫康惨然一笑,他反手指着身后那些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士兵。
“拿什么战?用他们的命,去为远在上京的陛下,守住那早已腐朽的忠诚吗?”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身后,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而陛下的身后,又是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那封石沉大海的奏折。
想起了上京城里那些勾心斗角,视边关将士如草芥的王公贵族。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跟厌倦,涌上了心头。
罢了。
这腐朽的大夏,不值得我为之殉葬。
更不值得,让这数万兄弟,与我一同陪葬。
“当”的一声。
卫康解下腰间的佩剑,那是大夏皇帝亲赐,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宝剑。
他双手捧着剑,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将军!!”
“将军您要去哪?!”
所有副将都大惊失色。
卫康没有回头,他走到了那扇沉重无比,从未被从内部主动开启过的关隘大门前。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亲手转动了那沉重的绞盘。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隔绝了北境跟中原二十余年的鹰愁关主门,缓缓的......打开了。
门外,是刺眼的阳光。
门内,是无尽的阴影。
卫康将手里的宝剑,远远的扔出了关外,然后,对着山巅的方向,单膝跪地,脱下了自己的头盔。
“罪将卫康,率鹰愁关三万七千六百名将士,降!”
他的声音,借着夏青禾的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山谷。
山巅之上,一片寂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胜利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领主大人万岁!!!”
夏青禾放下扩音器,脸上古井无波。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她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沿着那条由自己亲手开辟的道路,向着山下的雄关,缓缓行去。
她的身后,数万大军,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跟随着他们的王,去接管那片本就该属于他们的土地。
当夏青禾骑着白马,出现在鹰愁关洞开的城门前时。
道路两旁,跪满了卸下兵器的夏朝士兵。
他们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如神明般降临的女子。
卫康跪在最前方,身躯挺得笔直。
夏青禾在他面前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是个聪明人。”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卫康的声音沙哑,却不卑不亢。
“你也是个帅才。”夏青禾淡淡的说道,“可惜,跟错了主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带着你的亲兵,领一笔足够你下半生富足的钱粮,离开这里。”
“二,留下来。我需要一个能替我管理这数万降兵,并守好这条南北大动脉的人。你的位置,不变。”
卫康猛的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杀他,不羞辱他,甚至......还要继续重用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子,那平静的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只有对人才最纯粹的欣赏跟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忽然明白了。
夏青禾,她要的,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
她要的,是整个天下。
而她,有这个资格。
卫康沉默了良久,然后,对着夏青禾,俯下了他那颗高傲了半生的头颅。
“罪将...卫康,愿为...主公效死!”
夏青禾微微点头,不再看他一眼,纵马而过。
她的目光,越过这座刚刚被征服的雄关,望向了南方那片广袤无垠,战火纷飞的土地。
黑石山脉,已在我手。
中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