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里那辆马车的影子终于彻底消失在雪幕尽头时,我才发现自己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顾昭珩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他的体温透过狐毛衬里渗进来,像团暖融融的火:先回相府?
我摇头。
玄影的暗卫已经快马加鞭去了京都,萧婉柔的囚车最迟明日未时能到。
可有些事,等不得。
去接老瞎子。我转身踩上雪堆,靴底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青鸾阁的秘辛,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顾昭珩没多问,翻身上马时伸手拉我。
马蹄溅起的雪粒打在我脸上,凉丝丝的,却比不过我此刻发烫的太阳穴——萧婉柔最后那句你娘的秘密像根细针,扎得我心口发疼。
母亲当年刻下的血脉归心印还在祭坛上泛着幽光,她的虚影在我识海里徘徊了整夜,我总觉得,这场雪停的时候,所有的雾都会散。
第二日卯时三刻,刑部大牢的青石台阶上还凝着霜。
老瞎子被玄影扶着站在我身侧,他枯树皮似的手突然抖了抖,朝着牢门方向伸过去:是她?
牢里传来断续的痴笑,像碎瓷片刮过石板:姐姐会来救我的......姐姐说过,只要我守着青鸾,她就永远疼我......
老瞎子的手指触到萧婉柔的脸时,我听见他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这个守了《青鸾录》四十年的老人,此刻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阿柔,你七岁那年跪在青鸾树下背训诫,摔破了膝盖还不肯哭。
你说要做最像姐姐的祭司,可你看看你现在——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你毁的不只是沈家,是整个青鸾的魂!
萧婉柔的笑戛然而止。
她仰起脸,眼白里血丝盘成蛛网,可我能看见她瞳孔深处有团极淡的光在晃,像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心网,开。我闭了闭眼。影线主宰的力量顺着血脉往上涌,像无数细针钻进太阳穴。
这是系统进阶后的新能力,能短暂接管与心器血脉有过情感羁绊者的躯体——而萧婉柔,曾是母亲最疼爱的妹妹。
半柱香后,她的背突然挺得笔直。
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清明,连声音都变了,带着我记忆里最温柔的尾音:清棠?
我猛地睁眼。那是母亲的声音。
我脱口而出,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是你吗?
她抬手抚过我发顶,指尖凉得像冰,可那动作和记忆里分毫不差:是娘。
清棠,娘对不起你......当年若带你们远走,何至于此?
我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是谁下令淹死原主?
是我。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我怕她觉醒血脉,毁我大计......王氏、苏晚晚、林修远皆受我密令......连顾昭珩查案,也是我故意泄露线索......
牢外突然传来衣袍摩擦声。
我转头望去,只见御史张大人捧着文房四宝站在牢门口,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官员,连太子都缩在人群最后,冠冕上的东珠微微发颤。
记录。我松开手,刑部铁印封档。
萧婉柔的身体突然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倒在地。
她望着自己的手,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不是主祭......我只是个不敢见光的影子......姐姐她......她早就死在三十年前的雪夜里了......
三日后的金銮殿外,日头正毒。
我捧着《青鸾录》残篇、族谱修订稿、税银分流账册站在丹墀上,玄衣郎、周文渊、陆明远三个青鸾阁的核心影官跪成一排,颈侧的红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你们可曾忠于朝廷?我望着玄衣郎。
他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自然......
话音未落,他颈侧的红痕突然像被火灼了似的凸起,皮肤一声裂开,血珠顺着衣领往下淌。
周文渊和陆明远同时发出惨叫,他们的红痕也开始翻卷,像活过来的蜈蚣。
太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冠冕歪在肩上:这......这是天罚?
这不是天罚。我举起手中的《青鸾录》,这是真相的代价。
当年青鸾阁用控制影官,如今这些誓言,不过是照出他们罪孽的镜子。
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刑部尚书抹了把冷汗,颤巍巍接过我手里的账册:沈姑娘,这些证据......
呈给陛下。我转身时,看见顾昭珩站在汉白玉栏杆旁,目光像三月的春水,青鸾阁的案子,该结了。
当夜的沈家祠堂飘着松木香。
我将一摞青鸾密档投进火盆,火焰地窜起半人高,映得母亲的灵位金漆发亮。
顾昭珩站在我身后,他的影子和我的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的树。
接下来呢?他的声音很低,混着柴火噼啪声,青鸾阁倒了,可宅斗......
不会停。我望着跳动的火光,王氏在佛堂抄了三年经,沈清瑶的妆匣里藏着西域的迷香,苏晚晚的帕子上绣着和林修远的私印——她们欠的,一笔一笔,都要还。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着我指腹,像在抚过一道旧疤:这一次,别一个人扛。
我望着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卷起,像黑蝴蝶扑向灵位前的长明灯。
喉间的酸意涌上来,我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火尽灰冷时,心网深处传来丝语者最后一次低语:影线织尽,归于人心。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里轰鸣
走出祠堂时,晨光正漫过飞檐。
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惊起一群白鸽。
它们扑棱着翅膀向南飞去,在青灰色的天空里划出一道白线。
新的棋局,已经在无声中落子。
三日后的冷院格外安静。
春桃端着药碗的手直抖,药汁泼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深褐。
我望着她发青的唇色,突然听见院外传来锁簧转动的声响。
沈姑娘,夫人说您染了时疫。老管家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这院子,暂时委屈您住着。
春桃的药碗掉在地上。
我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余温的玉牌——那是顾昭珩昨夜塞给我的,刻着靖王府的暗纹。
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我望着春桃苍白的脸,突然笑了。
有些债,该收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