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在洞穴中回荡了许久，才渐渐消散。
惨白色的、混合了黑色晶粉的泥浆符文，在龙吟剑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力注入下，终于彻底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光泽。洞穴中央，那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黑石上，龙啸天胸前的玉佩，也收敛了最后一点幽暗的光晕，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内敛的模样。
阵法，停止了运转。
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暗河潺潺的水声，从岩壁缝隙中隐约传来，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空气中那股被无形薄膜过滤、扭曲的感觉消失了，众人的气息、心跳、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似乎都重新暴露在这片黑暗之中。
“结……结束了？”诺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独眼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凶兽或追兵破壁而入。
没有回应。
预想中的、因阵法失效而立刻降临的危机并未出现。洞穴外，依旧是黑石峡谷那亘古不变的、夹杂着紊乱能量微风的呜咽声。仿佛刚才那持续了十余日的、依靠上古残阵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龙啸天缓缓收回抵在阵眼黑石上的手，指尖因为长时间维持星力输出而微微颤抖。他胸前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隐痛，兵主那阴寒的地脉侵蚀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经脉深处，只是被阵法那奇异的“敛息”效果稍稍压制后，此刻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但比起身体的痛楚，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以及……玉佩方才那不同寻常的悸动。
在阵法运转的最后时刻，当他的星力与地脉残留的微弱“星磁”通过玉佩产生最后共鸣时，他分明感觉到，玉佩指引的方向，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偏转。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指向大陆深处某个方位的温热感。而是一种……更加具体，更加飘渺，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直指大陆极东之地的牵引。
东方。
不是中域天机城所在的方位，也不是兵戈山脉所在的东北。而是更东，东到地图边缘，东到传说中那片被无尽碎星海环绕、时空紊乱、吞噬一切的——东极无底归墟。
波塞冬的领地。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在龙啸天因持续运功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玉佩，温热的触感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海风的咸腥与时空错乱的眩晕。
“阵法能量耗尽了。”欧阳轩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靠坐在石壁边，脸色比几天前更加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因过度推演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属于学者的光芒。他面前摊开着那几卷古老的兽皮卷轴，炭笔在石片上又留下了许多新的、凌乱的符号和推测。“依靠地脉残存能量和那些晶粉，能维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不过，这十几日，并非全无收获。这阵法虽简陋，但其核心原理——利用星磁扭曲能量波动和魂识探查——给了我很大启发。更重要的是……”他指了指卷轴上那些矿工零碎的恐惧记录，“结合我们之前所有的线索，我大概……拼凑出了一些东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连一向沉默警戒的雨沫，也微微侧耳。
小雪轻轻为欧阳轩递过水囊，眼中满是担忧。她的治疗星力这些天几乎全部用在维持欧阳轩识海伤势不再恶化上，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让他还能保持清醒思考。
欧阳轩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龙啸天身上，缓缓开口：“无间妖临死前说的‘热寂’、‘归墟’，上古矿工记录的‘蓝光’、‘低语’，还有这卷轴里提到的‘星髓矿脉枯竭伴随的地脉异常’……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指向了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片大陆，乃至我们所在的这片星海，其能量……可能并非永恒。它像一盏灯，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熄灭。星髓矿脉，是上古时期天地能量高度凝聚的产物，它的枯竭，或许就是这种‘能量衰变’最直观的表现。而‘归墟’……可能不仅仅是某个具体的地方，更是一种现象，一种趋势，是能量最终流向的‘终点’，或者‘漏洞’。”
“父亲留下的玉佩，还有他笔记里那些关于‘星渊’、‘循环’的只言片语，”龙啸天接口，声音低沉，“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他一直在追寻的，可能就是这衰变的源头，或者……逆转的方法？”
“很有可能。”欧阳轩点头，“而无间妖，他走的则是另一条极端的路。他认为旧有的秩序（五圣人维持的秩序）是在延缓死亡，是在一个注定热寂的‘棺椁’里苟延残喘。他的‘葬星’，是要加速这个进程，在极致的毁灭中，寻找‘新序’的‘火种’。煞罗，就是他选中的火种。”
诺尔听得眉头紧锁，独眼中凶光闪烁：“所以，那老妖怪自己死了，把这么个要命的担子扔给了煞罗那小子？还要拉着全世界陪葬？”
“可以这么理解。”欧阳轩苦笑，“但更关键的是，我们现在的处境。”他指向洞穴外，“‘九曜召集令’已发，大陆即将迎来剧变。煞罗携黑洞星核不知所踪，但必定会成为五圣人及其势力首要剿灭的目标。而我们……”他看了一眼龙啸天，“我们知晓无间妖的遗言，身怀可能与‘星渊’、‘归墟’相关的秘密（玉佩），在兵戈山脉的表现也必定引起了注意。无论是镇世军，还是其他闻风而动的势力，都不会放过我们。”
雨沫清冷的声音响起：“天机城，去不得。”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达对之前规划路线的否定。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天机城位于中域，是镇世军势力辐射的核心区域之一。墨玄先生或许能提供庇护，但一旦行踪泄露，在镇世军的地盘上，他们将插翅难飞。欧阳轩之前分析的“镇世军不敢在皇者地盘公然动手”的潜规则，在这里成了关键的否决票。
“那我们去哪？”小雪轻声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龙啸天，或者说，看向他胸前的玉佩。
龙啸天感受着掌心玉佩传来的、隐隐指向东方的温热，缓缓开口：“东极。无底归墟。”
“波塞冬的地盘？”诺尔独眼一瞪，“那个冲动的海洋霸主？听说他的领地时空紊乱，进去的人十死无生！”
“正是因为它危险，因为它是‘皇者地盘’。”欧阳轩眼中精光一闪，接过了话头，“根据大陆默认的规则，四大皇者的领地自成一体，镇世军势力难以渗透，更不敢公然进入搜捕。那里，对我们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阴影地带’。”
他继续分析，语速加快：“而且，线索也指向那里。无间妖提及‘归墟’，上古矿工恐惧的‘蓝光’和‘低语’，很可能与归墟的时空紊乱特性有关。龙兄的玉佩此刻也指向东方。更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父亲龙越，幻圣。他的‘镜像星核’能力，与‘窥视真实’、‘时空’紧密相关。东极无底归墟，作为大陆上时空最紊乱、最神秘的区域，他当年是否也曾踏足？甚至，他的失踪，是否就与探寻归墟背后的秘密有关？”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龙啸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父亲的身影，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但那种追寻真相、近乎偏执的探索精神，却通过零星的笔记和这枚玉佩，清晰地传递给他。如果父亲真的去过归墟，甚至在那里留下了什么……
“还有，”欧阳轩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归墟的环境虽然极端危险，但‘时空紊乱’也可能意味着机遇。或许能找到加速疗伤的方法，或许能避开某些追踪，甚至……能窥见一些关于世界本质的碎片。风险巨大，但机遇同样巨大。”
“波塞冬本人呢？”雨沫冷静地问，“根据情报，他性格冲动易怒，实力是从圣境前期。我们闯入他的领地，会不会被他视为入侵者直接抹杀？”
“这就是我们需要赌的地方。”欧阳轩坦然道，“波塞冬是‘各方势力都想利用的急先锋’，说明他并非铁板一块，与其他势力（比如其他皇者，甚至葬星者残余）可能有复杂关系。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周旋。而且，我们的目标不是与他为敌，而是隐匿、探查、恢复。归墟广阔无边，时空错乱，只要我们足够小心，未必会直接撞上他。”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暗河的水声，潺潺不绝。
前往东极无底归墟，意味着要横跨大半个大陆，穿越未知的险地，面对时空紊乱的绝境，还要在一个喜怒无常的皇者地盘上求生。这比前往天机城，要危险十倍、百倍。
但留下，或者前往其他方向呢？黑石峡谷的阵法已破，他们就像黑暗中的萤火，随时可能被追踪而至的镇世军或其他势力扑灭。中域是镇世军的地盘，北境是煞星（乐乐）的毁灭风暴，南荒是妖后（？）排外的妖族领地，西漠环境极端且线索不明……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龙啸天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们。诺尔独眼中燃烧着不甘和战意，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雨沫眼神沉静，弓弦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表明她已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小雪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默默支持着他的任何决定；欧阳轩虽然虚弱，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对未知知识的渴求，也是对打破困局的执着。
他们是一个团队。从黑水泽的沼泽，到兵戈山脉的战场，再到这黑石峡谷的地下，他们一起闯过了无数生死关头。现在，又到了抉择的时刻。
“归墟虽险，”龙啸天缓缓站起，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但声音却异常坚定，“却是目前唯一能同时避开追兵、契合线索、并可能找到答案之地。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他看向洞穴出口那隐约透入的、属于峡谷的黯淡天光，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那遥远东方，波涛诡谲的碎星海，以及海天之际那吞噬一切的幽暗漩涡。
“我们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