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书一家相互搀扶着望向陌生的土地,他们的后半生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福船缓缓靠岸,缆绳抛下,跳板搭稳。
王永书一家踏上济州岛的土地。
海上颠簸十五天,他们的脸色仍苍白着,但不知为何,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格外的安心...
余翠花母子三人举目四望,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济州岛的码头,其繁华昌盛,竟丝毫不输莱州府,甚至更加热闹非凡。
码头上,船只林立,桅杆如织,除了常见的大秦福船,广船,还有造型奇特的高丽板屋船,东瀛的朱印船,甚至能看到几艘西洋的盖伦帆船。
岸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各色人种穿梭往来,占多数的是黄皮肤的大秦和高丽人,间或能看到一些皮肤白皙,高鼻深目的西洋商人和水手,更有几个皮肤黢黑卷发厚唇的异域之人,可能是来自南洋或更遥远地方的仆役或船员,引得余翠花和小芳偷偷看了好几眼。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语言和口音,字正腔圆的秦语,软糯的高丽语,叽里呱啦的东瀛话,还有语调古怪的西洋语言。
货栈商铺鳞次栉比,招牌上写着秦字,高丽文甚至西洋字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一片光怪陆离,充满活力的景象,王长水看的心潮澎湃,搜肠刮肚想找句诗词来形容,却发现自己学问尚浅,愣是憋不出一句合适的,只喃喃道:“这可真是...”
没时间过多感慨,王永书熟门熟路地在码头车行包了一辆马车,一家四口连同简单的行李挤上车,马车便颠颠地沿着略显崎岖的土路向着岛内驶去。
马车跑了一天多,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沿海转为内陆。
耽罗县是个农业大县,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高大的作坊,只有一片片规划整齐,色彩斑斓的田野,时值二月末,田里的冬小麦泛着青绿,一畦畦的番茄苗已经搭起了架子,零星挂着青果,还有大片火红的辣椒田,嫩绿的卷心菜田,各种作物五颜六色,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听说司长一家到了,农业司里立刻涌出十七八个官员和差役热情帮忙搬运行李,嘘寒问暖。
余翠花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对自己男人恭敬地喊着王司长,对自己也客客气气地称呼夫人,她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心里嘀咕自家男人在这地方,还是有点地位的嘛...
这些官员中既有穿着儒衫操着标准秦语的大秦读书人,也有几个面容轮廓较深,但言行举止已与秦人无异的原高丽土着。
经过三四年的秦化治理,这些本地官员日常行为说话,确已和大秦来的移民大差不差了。
众人忙活着安置行李,王长水盯着一个正帮忙抬箱子的年轻官员,突然嘶了一声,面露惊疑。
小芳凑过来低声问:“阿弟,怎么了?”
王长水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姐,那个人我认识,去年我在州学读书时,他还给我们讲过课,是位举人老爷,还在州学当过教谕呢,现在怎么在爹手下做个普通属官?”
这在王长水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爹王永书,可是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啊。
王永书听到儿子的嘀咕,语气平淡感慨着:“没什么好奇怪的。你爹我只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当初济州岛百废待兴,急需人手,我是第一批随军过来的读书人,所以直接任了副司长。如今熬了几年,才升到司长。”
他看了一眼那个忙碌的举人属官,继续说道:“这几年,像他这样从两江山东来的有功名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职位却有限,今年再来的,别说举人,就是进士,也得从最基层的文书做起咯。”
王长水闻言,若有所思,这就是时机和选择的重要性吧...
农业司司长的官舍是一座宽敞的院落,青砖灰瓦,虽然简朴,但比云溪村的老宅还要大上一圈,住下十几口人绰绰有余,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和一小片菜地。
安顿下来后,王永书郑重地对余翠花告诫道:“到了这里,就把村里的那些习气收一收。靖武都督府治下,法度森严,最忌讳官员家眷仗势欺人、插手公务。你安安分分过日子便好,莫要耍什么官太太的威风,否则,随时都可能被拿下查办,连我也保不住你。”
“还有,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我们与王爷的关系,否则...”
余翠花连忙小鸡啄米点头应下,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打王长乐的招牌啊...
新生活就此展开。
王长水很快进入了耽罗县新设立的靖武书院继续读书,小芳则重操旧业,凭借着精明头脑和从带来的本钱,开始在济州岛经营她的王家酒水生意。
窗外,是异乡陌生而又充满希望的田野,院内,是漂泊半生后终于团聚的一家人,对于王永书一家来说,在济州岛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王长乐一手创立的靖武都督府改变着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它让王永书这样怀才不遇的底层文人得以在海外一展抱负,获得前所未有的尊重,它让王长水、小芳这样的年轻一代,拥有了走出封闭山村,见识广阔天地,选择不同人生的机会,它甚至让余翠花这样固守旧观念的妇人,在时代的裹挟下不得不踏上陌生的土地,被迫接受新的生活模式。
个人的悲欢离合,家族的聚散迁徙,在宏大的历史图景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注脚,但正是这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命运转折汇聚成了靖武都督府蓬勃发展的基石。
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个体而言,新的天地也意味着新的挑战。
小芳很快便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雷厉风行,很快在耽罗县城内盘下了一间不大的铺面,挂上了王家酒水的招牌,但生意远不如她预想的那般红火。
通过几日走访调查,她发现济州岛的酒水消费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各县城的酒肆茶楼,二是最为繁华的济州港码头。
县城的市场相对稳定,但份额早已被几家本地老字号瓜分殆尽,关系盘根错节,她一个外来户很难挤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