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惊的马车如同脱缰的野牛,在狭窄的牲畜巷里疯狂冲撞,瞬间将追兵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惨叫声、马嘶声、物品碎裂声响成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那站在窄巷口的斗笠灰衣人再次急促招手,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陷阱?还是真的援手?
电光火石之间,昭阳与影对视一眼。身后是越发混乱但仍在试图合拢的追兵,前方是未知的窄巷和神秘人。留下必陷重围,前行或许有一线生机!
“走!”影当机立断,低喝一声,拉着昭阳便向那窄巷猛冲过去!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在马车制造的混乱尾声和追兵重新组织起的间隙中,险之又险地射入窄巷!
那灰衣人见他们进来,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巷子深处疾奔,并对身后打了个“跟上”的手势。他对这七拐八绕、堆满杂物的巷弄极其熟悉,速度极快。
影和昭阳紧随其后。巷外追兵的呵斥声迅速被抛在身后,但并未远去,显然仍在追赶。
灰衣人头也不回,带着两人连续穿过几条更加偏僻无人的死胡同,最终在一处堆满破旧箩筐的墙角停下。他迅速挪开几个箩筐,露出了后面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墙洞!
“快!”灰衣人压低声音催促,自己率先钻了进去。
影毫不犹豫跟上。昭阳略一迟疑,也俯身钻入。
墙洞另一头竟是一处人家的后院,院里晾晒着衣物,静悄悄的,似乎主人不在家。灰衣人毫不停留,穿过院子,推开一扇虚掩的后门,又进入另一条更细窄的夹道。
如此这般,灰衣人带着他们如同地鼠般,在各种民居的后院、夹道、甚至穿过某家店铺的仓库不断穿行,路线复杂诡异,却总能巧妙地避开大道和可能存在的盘查。
足足绕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追捕声早已彻底消失。灰衣人终于在一处极其不起眼、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小院门前停下。他警惕地四下观察良久,这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确认后,立刻将他们让了进去,随即迅速关门落栓。
小院狭小破旧,但还算整洁。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愁苦、手脚粗大的中年妇人,她看到灰衣人,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屋里,仿佛司空见惯。
灰衣人这才松了口气,摘下斗笠,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昭阳不禁愕然失声:“是您?!”
眼前之人,竟是那个在大护国寺外交给她梅花令牌的老和尚!他不是应该在大护国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恰好救了他们?
老和尚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昏聩,眼神锐利清明,他对着昭阳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公主殿下,许久不见,您受惊了。”
他竟然直接道破了昭阳的身份!
昭阳心中剧震,下意识地看向影。影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看着老和尚,开口道:“大护国寺的‘扫地僧’,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宇文澈手下,也不全是废物。”
老和尚对影微微躬身,态度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影大人谬赞了。老衲不过是王爷早年布下的一枚闲棋,若非今日事态紧急,也不敢妄动。”
王爷?他指的是宇文澈?这老和尚竟然是宇文澈的人?!那当初在大护国寺……
昭阳瞬间明白了过来!当初那枚梅花令牌和指引,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或北国暗桩的帮助,而是宇文澈通过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和尚,对她进行的第一次试探和利用!从那么早开始,宇文澈就已经在暗中关注甚至利用她了!
一股被欺骗和利用的怒火涌上心头,但此刻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强行压下,冷声道:“大师真是深藏不露。不知今日出手相救,是奉了王爷之命,还是另有所图?”
老和尚苦笑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疲惫:“公主息怒。此前种种,确是王爷安排,老衲只是听命行事,多有得罪。但今日之事,却非王爷之命。王爷如今自身难保,已被赵崇软禁于府中,外界消息难通。”
他顿了顿,看向昭阳的眼神变得复杂:“老衲今日恰在附近采买,目睹巷中混乱,又见……又见公主殿下涉险,故才冒险出手。王爷虽有多般算计,但对公主殿下,确无加害之心,反而多次嘱咐老衲,若遇公主危难,需尽力相助。今日之事,权当老衲偿还当日利用之过吧。”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但那份出手相救的举动却是实实在在的。昭阳心中的怒意稍减,但警惕未消。宇文澈对她“无加害之心”?恐怕是觉得她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吧。
“大师可知王爷如今具体情况?赵崇意欲何为?”影插口问道,将话题引回正轨。
老和尚神色凝重起来:“情况很不妙。赵崇以王爷玉佩落于邪教巢穴为由,强行将王爷‘请’回府中‘休养’,实则是软禁查办。王府内外已被赵崇的人严密监控,我们的人很难传递消息出来。但据最后传出的零星信息,赵崇似乎想借此机会,彻底坐实王爷与邪教勾结的罪名,从而将庚戌旧案等一系列脏水都泼到王爷身上,一举铲除这个潜在威胁。”
果然如此!赵崇是要赶尽杀绝!
“王爷……可有应对之策?”昭阳忍不住问。虽然恼怒宇文澈的利用,但眼下两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同在一条破船上。
老和尚摇了摇头,脸上忧色更重:“王爷此次……恐怕是真的大意了,没想到赵崇如此狠绝果断,栽赃手段又如此下作。王府内部似乎也出了叛徒,否则贴身玉佩岂会轻易被窃?如今内外隔绝,王爷纵有后手,恐怕也难以施展……”
就在这时,里屋那个中年妇人忽然快步走出,手中拿着一个刚刚收到的、绑在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管,脸色发白地递给老和尚:“大师,刚到的,是从王府废园水渠漂出来的……”
老和尚连忙接过,取出里面浸湿了一小半的绢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都颤抖起来!
“大师,怎么了?”昭阳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老和尚将绢条递给影,声音都在发颤:“王爷……王爷传出的最后消息……赵崇……赵崇恐怕要提前下毒手了!他可能……可能要对王爷用‘魇镇’之术!”
“魇镇?”昭阳一愣。
影接过绢条,只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好狠毒的手段!果然是赵崇的风格!”
他见昭阳不解,沉声解释:“魇镇乃是宫廷禁术,找巫师诅咒于木偶之上,埋于被咒者居住之地,据说能令人身体日渐虚弱,精神恍惚,最终莫名而亡,且难以查出痕迹!赵崇这是要将王爷慢慢折磨死,并做成自然病故的假象!如此一来,他既除了心腹大患,又不必背上弑杀亲王的恶名!”
昭阳倒吸一口凉气!这赵崇,心思竟歹毒至此!
“消息上说,施行魇镇的巫师已被秘密接入王府,就在今夜子时,于王爷寝殿后的桃树下做法!”老和尚急道,“我们必须阻止他!否则王爷性命危矣!”
“如何阻止?”昭阳蹙眉,“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我们如何进去?就算进去了,又如何能找到那巫师并阻止施法?”
硬闯无疑是送死。
影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绢条上,忽然道:“这消息传递方式如此隐秘,内容又如此具体……不像绝望中的求助,倒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诱饵?”老和尚一愣。
“没错。”影冷静地分析,“赵崇围府,看管严密,宇文澈如何能将如此具体的消息准确送出?还正好送到你这颗他早已布置、但赵崇可能尚未查出的暗桩手中?这太巧合了。”
“您的意思是……这是王爷故意放出的消息?他料到我会收到?他想引我们进去?”老和尚恍然大悟,但随即更加困惑,“可王爷引我们进去做什么?我们也无法对抗赵崇的大军啊!”
“他不需要我们对抗大军。”影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看向昭阳,“他需要的是一个……证人。一个能证明赵崇用魇镇邪术害他、并且身份足够重要、能让此事无法被掩盖的证人。”
昭阳心中猛地一跳:“你是说……我?”
“没错。”影肯定道,“北国公主,亲眼目睹南靖权臣以魇镇邪术迫害皇室亲王!这个消息一旦坐实并传开,赵崇就算有通天手段,也压不住天下汹汹之口!宗室、朝臣、乃至民间都会为之震动!赵崇必将陷入极大的被动!这才是宇文澈真正的目的——他要用自己作饵,用你的身份作刀,进行一场绝地反击!”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宇文澈果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但这太危险了!”老和尚急道,“万一这是赵崇将计就计的陷阱呢?万一他早就发现了这条传递渠道,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公主入彀呢?公主一旦在王府被擒,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昭阳身上。去,还是不去?
昭阳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权衡。宇文澈虽有利用之心,但目前两人利益暂时一致,扳倒赵符合她的目标。而赵崇的狠毒和威胁更是迫在眉睫。这确实是一个破局的机会,虽然极度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了那枚玉佩,以及可能与宇文家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这也是一个查明部分真相的机会。
“消息中可提及具体位置?寝殿后的桃树,可有特征?”昭阳沉声问道。
老和尚愣了一下,连忙道:“有!绢条上说了,是那棵百年老桃,树干有雷击焦痕的那棵!”
昭阳看向影。影微微点头,表示这个信息应该无误,那棵桃树确实是宇文澈寝殿后的标志。
“好。”昭阳眼中闪过决断,“我去。”
“公主!”老和尚还想劝阻。
“大师不必多说。”昭阳打断他,“我需要王府最新的布防图,尤其是寝殿周围的岗哨分布和换岗时间。还有,给我准备一套方便行动的衣服和必要的工具。”
她看向影:“你需要帮我潜入,并在外围策应。”
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但切记,你的任务是见证和脱身,绝非死斗。子时之前,无论成败,必须撤离。”
计划就此定下。
老和尚见劝阻无效,只得叹息一声,立刻去准备所需之物。他在这里经营多年,搞到王府布防图和工具并非难事。
夜幕缓缓降临,锦都华灯初上,却掩不住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子时将近,昭阳换上一身利落的深色夜行衣,检查着手中的工具和藏好的玉佩,目光沉静如水。
影同样准备就绪,站在窗边,望着王府方向那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夜空。
“走吧。”昭阳轻声道。
一场以亲王为饵、以公主为刃、针对权臣的致命博弈,即将在这深深的王府夜色中展开。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博弈的漩涡,将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揭开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