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晨雾还未散尽，带着老槐树阴寒的气息，缠绕在两人周身。
端玄扶着墙，艰难地站稳身子。
方才强行催动秘术时暴涨的灵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经脉和空荡荡的丹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曾如江河奔涌的中引境中期灵力，此刻竟衰弱到了初识境中期的水准，连运转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爷爷！”端榕扑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手臂时，只觉得那原本充满力量的肌肉下，灵力的搏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她眼眶一热，声音哽咽：“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用那阴涎……”
端玄摆了摆手，想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牵扯起一阵无力的苦涩。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的金色印记早已淡去，只余下一片冰凉的空虚。
十年修为的损耗，不止是灵力境界的倒退，更像是抽走了他骨髓里的精气神，让他骤然生出几分老态。
“不关你的事。”他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器物来历不凡，就算今日不引动槐树精，迟早也会遇上别的变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着桃木剑劈开无数邪祟，此刻却连握紧拳头都有些费力。
中引境的护体罡气早已溃散，皮肤下的经脉隐隐作痛，那是灵力倒退时留下的创伤。
“只是……”端玄的目光落在巷口，那里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桃木剑碎裂的木屑：“接下来的路，怕是要多靠你们了。”
端玄目光望着端榕道：“榕儿，你和我说实话，三五器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也不要骗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年我也没有发现你身上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法器。这颗千年老槐树我是知道的，它有灵性，不然它是不会愤怒的。”
端榕被问得一怔，扶着端玄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望着掌心残留的晶石余温，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
“是……是去年在后山采药时捡到的。”她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当时它就埋在一棵枯树下，裹着层锈迹，我还以为是块普通的铜疙瘩，看着纹路稀奇才收起来的。”
端玄眉头微蹙，显然不信。
他活了大半辈子，后山哪片林子长着什么草木、藏着什么蹊跷，没有他不清楚的。
别说千年法器，便是年份稍久的灵植，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枯树？哪棵枯树？”他追问，目光落在端榕泛红的耳尖上：“后山的老林子我每月都去巡查，从未见过有能埋下这等器物的枯木。”
端榕咬了咬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那是李老师生前给她缝的补丁，针脚细密，此刻却被她捻得发皱。
端榕的脸颊烧得滚烫，知道再瞒不过去，只好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蚋地开口：“其实……是去年冬天在后山随缘地捡的。”
那地方她从前听都没听过，那天偏生鬼使神差地闯了进去。
记得那日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连方向都辨不清。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忽然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积雪被蹬开一块，露出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最怪的是那土包上，竟隐隐透着层紫莹莹的光，在漫天飞雪中晕开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晕。
端榕当时就愣在原地，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化成水，她却忘了抬手去擦。
哪有坟包会自己发光的？
雪风卷着碎冰碴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
端榕盯着那团紫光发了好一会儿怔，才蹲下身，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扒开周围的积雪。
土包不大，看着像座没人祭拜的孤坟，坟头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插着半截断木，木头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被雪水泡得发胀。
倒是那紫光越来越亮，顺着冻土的缝隙往外渗，在雪地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紫斑，像极了被冻住的血。
她那时年少胆大，竟伸手去摸那土包。
指尖刚触到冻土，就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指缝往里钻，冻僵的手指霎时活络过来。
紧接着，脚下又是一绊。
这次踢到的东西更硬，像是块金属。
她连忙刨开雪，只见坟包前的薄土里，半埋着个巴掌大的物件，正是后来的三五器。
那时它还蒙着层黑锈，五棱晶石也黯淡无光，只在贴近土的地方，沾着些和坟头同源的紫光。
“我看它模样古怪，又被那光缠着，鬼使神差就挖出来揣进了怀里。”端榕的声音发颤，不是冷的：“那天回去后，我夜里总做梦，梦见一片紫雾缭绕的林子，林子里有个人背对着我，总说该醒了……”
端玄深吸一口气，对端榕说道：“榕儿，那你现在还梦见吗？”
“现在梦不到他了。”
“但……”端榕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补丁：“今早槐树精闹事时，三五器飞起来的瞬间，我好像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她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像是看清了什么，又像是更糊涂了：“和梦里不一样，这次听得很清楚，像在耳边说归位……”
端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扶着墙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归位？那器物本就该属于那漩涡缝隙里的东西？还是说，它的使命就是要回到某个地方？
他忽然想起方才那些缠绕三五器的符文，想起那道幽蓝缝隙里的虚空。
那绝不是凡界该有的景象，倒像是古籍里记载的“界隙”，是连通不同空间的薄弱处。
传说，那里面封印着强大的妖魔鬼怪，混乱不堪。
端玄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扶着墙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着方才未干的血渍，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界隙……归位……”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这器物若真与界隙有关，那你捡到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