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殿内檀香未散，烛火在顾昭眉心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的睫毛剧烈颤动，识海深处那片虚幻桃林刚被击碎，新的幻境便如潮水般漫来——
雪色铺天盖地。
沈青竹立在雪地中央，玄色劲装被北风掀起一角，发间青竹簪闪着幽光，眼尾那颗他亲手点的泪痣，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怀里抱着那方黄泉引玉牌，是他当初怕她执行暗卫任务时遇到邪祟，特意用阴司玉髓刻的。
陛下。她开口，声音裹着风雪的清冽，和那日他在边境等她归营时一模一样，这一战，我不会让你失望。
顾昭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他能闻到雪地里若有若无的血锈味——是沈青竹每次出任务后，藏在袖底的伤药混着血渍的味道。
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雪渣，和去年冬夜她浑身是伤撞进他帐中时，睫毛上沾的雪粒分毫不差。
青竹。他喉咙发紧，往前走了半步，又猛地顿住。
幻境里的沈青竹歪了歪头，眼尾的泪痣跟着轻颤：你不爱我了吗？为何要走？
这声询问像根细针，猛地扎进顾昭心口。
真正的沈青竹，暗卫首领青竹，就算在他面前卸了防备，也只会红着脸说你别总盯着我看，或是在他受伤时咬着唇替他敷药，从不会用这种带着委屈的语气说话。
你是假的。顾昭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幽光如淬了冰，青竹从不会说这种话。
判官笔地从识海深处窜出，笔杆上二字泛起蓝焰。
他手腕轻抖，笔尖划开虚空——
幻境里的雪色瞬间扭曲，沈青竹的身影像被揉皱的绢帛，发出刺啦刺啦的撕裂声。
他竟有破妄之力！阵外传来玄真子的惊呼，这老道的道袍被冷汗浸透，指尖掐着的引魂幡剧烈震颤，快，加大法力！
再加三倍灵力！宇文珠的声音带着近乎癫狂的狠厉，她攥着法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翟衣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我要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识海骤然震颤。
顾昭踉跄两步，脑海里突然涌入陌生却熟悉的画面——
阴司冥府，朱红殿门前。
他穿着玄色判官服，笔杆上还没有二字。
阶下跪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发间插着支断了尾的金步摇，哭着求他：大人，我求您...让我再见他一面。
你阳寿已尽，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他握着判官笔的手发紧，除非...
除非您放我转世！女子突然叩首，额角撞在青石板上，我愿受七世情劫，换这一面之缘！
他笔尖悬在生死簿上，鬼差的催促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最终，他轻叹一声，笔尖轻点：下不为例。
画面突然碎裂。
顾昭猛然睁大眼睛——那女子的脸，竟和此刻阵外的宇文珠重合！
原来...你是那名冤魂。他喃喃自语，喉间泛起苦涩。
怪不得宇文珠对他的执念如此扭曲，原来从七世之前，她便将他的怜悯，错当成了情分。
因果不虚。顾昭攥紧判官笔，笔杆上的幽蓝光芒骤然暴涨。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识海虚空写下四个大字——
笔锋落下的瞬间，整个幻境发出垂死的尖啸。
黑色雾气如活物般疯狂翻涌，却被金光一寸寸撕裂。
顾昭能听见红鸾阵核心碎裂的声响，像极了他前世在阴司见过的，被碾碎的业火珠。
现实中的议和殿里，顾昭的指尖猛地掐入石桌。
醒了！影蝶的银铃突然炸响，她怀里的信鸽扑棱着撞翻烛台，火舌舔上她的裙角她也顾不得，只瞪圆了眼盯着顾昭——
他原本闭合的双眼霍然睁开，瞳孔里翻涌着暗金色的光，像极了阴司镇魂殿开启时的模样。
不可能！宇文珠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酒壶。
琥珀色的酒液泼在她绣着凤凰的裙裾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死死盯着顾昭，你怎么可能破得了红鸾劫！
顾昭缓缓起身，石桌在他掌下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他望着阵外脸色惨白的玄真子，望着缩在角落发抖的影蝶，最后将目光落在宇文珠身上。
那眼神冷得像阴司忘川的水。
你们，是在...他声音低哑，却一字一句清晰如刀，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