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二十五章：内鬼疑云
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绸缎，沉沉地覆盖着营地。白日里消融的雪水在入夜后重新凝结，给帐篷、车辕以及枯萎的草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甲。篝火的数量比前几夜少了一些，跳跃的火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四周涌来的寒意吞噬。护卫们巡逻的脚步声也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韩月瑶听从了飘雪的建议，开始“主动”制造混乱。白日里，首领韩奎“意外”从驮马上摔下，“旧伤复发”，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休养”，由商队医师悉心照料。同时，一辆装载着普通皮毛和矿石的辅车，车轴也“恰好”出现了严重的裂痕，需要时间修理，整个商队的行程被迫延缓半日。这些消息并未刻意封锁，甚至通过某些渠道，被“不经意”地泄露了出去。
帐篷内，飘雪盘膝而坐，看似在入定调息，实则灵台清明，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感知着营地内外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天琦依旧安静地躺着，青铜令牌的清光稳定如昔，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它无关。紫璃伏在一旁，鼻息悠长，但那双偶尔开阖的兽瞳中，紫电隐现，显示它并非完全沉睡，而是保持着一种猛兽特有的、对危险的直觉警戒。
而真正的“哨兵”，是看似最为虚弱、趴在紫璃背上的皓影。
它闭着双眼，华美的银白色毛发在令牌清光的映照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那对足以窥破虚妄、洞察本源的日月异瞳并未睁开，但它的感知，却以一种更为玄妙的方式扩散开来。
太虚之力，本就是触及空间与幻梦本源的力量。即便如今受损严重，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空间操纵，但皓影对自身周围空间结构的细微变化的感知，却并未减弱，反而在近期专注于“方寸之地”的锤炼下，变得更加敏锐。
它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不需要用法力去扫描。它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感受着空气中每一缕灵气的自然流动，感受着篝火燃烧带来的热量在冷空气中的扩散轨迹，感受着守夜护卫脚步落下时引起的地面微不可察的震动，感受着夜风吹过帐篷帆布产生的细微褶皱……所有这些，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动态的“信息场”。
在这个“信息场”中，任何不和谐、不自然的“扰动”，都如同平静湖面上突然投入的石子，会立刻引起皓影的警觉。
前半夜，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营地里的各种波动，都符合一个疲惫商队在夜间休整应有的模式。护卫的交谈、鼾声、篝火的噼啪声、驮马偶尔的响鼻……所有这些声音和能量波动，都如同杂乱却有序的音符，编织着一首夜晚的安眠曲。
然而，当时近子时，营地彻底陷入沉睡，连守夜护卫都开始因连日的疲惫而有些精神涣散之时，皓影那对闭着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它捕捉到了一个“异常”。
那并非强大的能量波动，也非明显的杀意或魔气。相反，那异常极其微弱，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那是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特定节奏的灵魂波动。
这波动，源自营地边缘，一个负责看守辅车区域的护卫。
这名护卫名叫赵干，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修为在感气境中期，在商队中并不起眼。他此刻正靠在一辆破损的马车车轮上，双手拢在袖中，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和其他守夜者一样，在与困意作斗争。
但在皓影的感知中，赵干的“状态”与其他困倦的护卫截然不同。其他人体内的灵力运行是松弛而缓慢的，精神波动是疲惫而散乱的。而赵干，他表面的困倦更像是一种伪装。他体内的灵力以一种极其内敛的方式，在几条特定的、并非主修功法的次要经脉中，以一种奇异的频率缓缓运转着。同时，他那微弱的精神力，正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出体外，与怀中某个物件产生着联系。
他在传递信息！
皓影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延伸过去，避开了那丝灵魂波动的核心，只是附着在其边缘，感受着那信息的“流向”和“性质”。
那信息的“流向”，并非指向营地内的任何人，而是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以一种奇特的、类似神念传音但更加隐秘的方式，向着营地外西南方向的黑暗中扩散开去，瞬间消失在感知范围的边缘。
而信息的“性质”，则带着一种冰冷的、格式化的感觉，不像是人类情感的传递，更像是一种……编码后的情报！
皓影无法直接解读编码的内容，但它能清晰地“听”到那编码的节奏和结构——简短，重复，带着某种确认和定位的意味。
它在报告商队的位置和状态！
皓影立刻将这一发现，通过深度灵契，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飘雪。
“西南方向，约三里外，有接收点。内容为编码情报，疑似定位信息。传递者，护卫赵干。”
飘雪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冰蓝色的寒光一闪而逝。内奸！果然存在！而且正在韩月瑶制造“混乱”的当口，向外传递消息！
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打草惊蛇毫无意义，揪出一个赵干，背后可能还有更多。必须弄清楚，他的消息是传递给谁？是血刀门的余孽？是韩家内部的敌对势力？还是……更可怕的，与魔族有关？
“能追踪信息的最终落点吗？或者感知接收者的气息？”飘雪用意念询问皓影。
皓影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距离太远，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撑长距离追踪。那接收点似乎有某种屏蔽或中转装置，气息被模糊了。只能确定大致方向和距离。传递方式很隐秘，若非我对空间波动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飘雪沉默片刻，心中念头飞转。赵干只是一个小卒子，杀之易如反掌，但会惊动他背后的人。留着它，却能成为一个诱饵，甚至可能反向传递一些假消息。
“继续监视他，记录他每次传递信息的时间和大致内容节奏。”飘雪下达指令，“暂时不要惊动他。”
“明白。”皓影回应道，它将更多的注意力聚焦在赵干身上，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一个时辰后，当月亮升至中天，营地里的鼾声此起彼伏之时，赵干再次动了。
他依旧保持着靠坐假寐的姿势，但袖中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几下，那丝隐秘的灵魂波动再次出现，同样是向着西南方向，同样是那种简短的编码节奏。
这一次，皓影捕捉得更为仔细。它甚至能感觉到，在信息传递出去的瞬间，赵干怀中有个东西，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灵石被激发后又迅速沉寂的能量涟漪。
是传讯符！一种经过特殊炼制，可以超短距离、定向传递编码信息的低阶法器！这种法器造价不高，但胜在隐蔽，不易被常规神识探查发现。
皓影将这一发现再次告知飘雪。
“传讯符……看来对方准备充分，且行事谨慎。”飘雪心中冷笑。使用这种低阶编码传讯符，意味着对方并不指望传递复杂信息，只需要确认位置和基本状态即可。这更像是在为某种行动做前期准备。
她悄然将一丝神识分出，如同无形的触角，遥遥锁定在赵干身上。只要他再有异动，或者试图对商队不利，她便能第一时间察觉并制止。
然而，赵干在传递完两次信息后，便彻底沉寂下来，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再无异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营地开始苏醒，他也如同其他守夜护卫一样，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活动筋骨，准备新一天的行程。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飘雪和皓影都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黎明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汹涌。
清晨，韩月瑶照例前来问候，并告知因车辆修理，今日午后才能出发。她的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眼神中多了几分决断后的沉稳。
飘雪在她即将离开时，看似随意地提点了一句，声音清冷，只有两人能听清：
“西南方向，三里。留意编码传讯。”
韩月瑶的脚步猛地一顿，霍然回头看向飘雪，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西南方向三里！那正是地图上标注的一处适合埋伏的乱石坡！编码传讯！这意味着内奸不仅存在，而且已经将商队的位置和“虚弱”状态通报了出去！
“多谢前辈！”韩月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感激与决然。她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飘雪一眼，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透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杀气。
她知道，该清理门户了，但更重要的是，要利用好这个“内奸”，给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送上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飘雪看着韩月瑶离去的背影，重新将目光投向帐篷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内鬼已现，杀局将启。
这短暂的平静，恐怕持续不了多久了。
她低头，看着身边依旧昏迷的天琦，感受着皓影传来的、因持续高度集中感知而带来的淡淡疲惫感，以及紫璃身上那蓄势待发的凶威。
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最是磨砺心志。
而他们，早已做好了在风雨中搏杀的准备。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