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玻璃窗像一面放大镜,把母亲瘦得脱形的身子、插满管子的画面无限拉伸,再硬生生怼进瞳孔。每一次门被推开,林微光的心脏都要蹦到嗓子眼——生怕下一句就是“我们尽力了”。
陆辰逸动用所有人脉,把京沪两地的血液科大佬请了个遍,结论却像复读机:移植是唯一希望,风险高得吓人,费用更是天文数字。前期抗感染和器官支持的费用流水似的往外淌,她刚捂热的奖金眨眼见底。
陆辰逸没吭声,默默把所有账单揽到自己名下。医疗基金、他独立项目的启动资金、甚至某些她连问都不敢问的隐秘渠道,全被他翻出来塞进医院账户。做法简单粗暴,却有效——至少母亲的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
可这份“有效”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里十点,医院附近的临时出租屋,灯光昏黄。林微光盯着手机里的扣款短信,数字长得能绕地球半圈。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电脑前,声音干涩:“陆辰逸,我们谈谈。”
男人从文件堆里抬头,眼尾还挂着血丝,见她脸色不对,立刻合上电脑,示意她坐下。
“治疗的费用……”她绞着手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你垫了很多,我会还,等我毕业工作,一定……”
“微微,”他打断她,语气平静,“我们之间,需要算得这么清吗?”
“需要!”她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一杯咖啡一顿饭,这是几十万、上百万!我……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负担!”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害怕——害怕巨额的恩情把她的尊严压成纸片,害怕在“欠他”的阴影里永远抬不起头。
陆辰逸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低却认真:“你从来不是负担。我帮你,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施舍,是因为我爱你。看到你痛,我比你还痛,就这么简单。”
“可爱不能当饭吃!”她摇头,泪水终于滚下来,“这是钱,是现实!以后我每看到你,都会想起我欠你多少万,我会喘不过气……”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两人之间的保护膜,露出最敏感、最血淋淋的伤口——钱,是尊严,也是天平。
陆辰逸沉默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砸出去的钱,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压垮她的巨石。
他缓缓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所以,你宁愿看着妈妈错过最佳治疗,宁愿自己去扛巨额债务,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在你心里,尊严比妈妈的命,比我们的未来更重要?”
一句话,像钉子钉进木板,也钉进她的心脏。
她僵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却发不出完整的反驳。
尊严?妈妈的命?爱情?哪一样她都想要,可现实逼她只能选一样。
她猛地抽回手,转身冲出房间,门板“砰”地一声,把他和所有质问都关在门内。
走廊空无一人,她靠在冰冷的墙上,哭得撕心裂肺。屋里,陆辰逸保持着蹲着的姿势,额头抵着膝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第一次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给——比如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爱,比如让尊严和爱情在同一杆秤上平衡。
夜渐深,走廊的灯一盏盏熄灭,哭声慢慢变成压抑的抽噎。屋里,陆辰逸终于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前,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拧开。他知道,此刻冲出去抱住她,说一句“别哭,有我在”,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她需要的不只是拥抱,而是——一个能让她抬头挺胸接受的解决方案。
他转身,回到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医疗贷款、慈善基金、众筹平台、医院分期付款……每一个可能减轻她心理负担的选项,都被他一一记录下来。
窗外,月光冷得渗人。屋里,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像深夜里唯一的活物。
走廊尽头,林微光终于哭累了,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抱膝发呆。眼泪干了,心里却更乱——她刚把最爱的人推出去,也把母亲的救命钱推了出去。她赢了尊严,却差点输掉母亲的命。
她抱紧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刻,房门被轻轻推开,陆辰逸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A4纸。他蹲下身,把纸递到她面前,声音低哑却温柔——
“看看这个,不是施舍,不是恩情,是我们一起还的‘债务’。你签字,我签字,我们一起扛到阿姨出院,好不好?”
纸上,是他刚刚整理的“医疗贷款+慈善基金+众筹”组合方案,每一笔都标明还款期限和方式,末尾写着—— “债权人:林微光、陆辰逸(共同)”
他把“共同”两个字圈了出来,声音低却坚定:“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扛,也不用觉得欠我。我们并肩,一直到阿姨康复,好吗?”
走廊的灯光昏黄,却足够照亮两人脸上的泪痕和疲惫。林微光看着那张纸,看着他把尊严和爱情放在同一杆秤上,终于崩溃大哭,扑进他怀里,声音断断续续——
“好……我们一起扛。”
夜更深,走廊尽头,两人紧紧相拥。尊严与爱情,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