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完那一架,屋里气压低到地板都结冰。林微光把自己活成一只鸵鸟,除了去医院,就是窝在IcU门外的长椅上,盯着那扇不锈钢门发呆。她觉得只有这样做,才算对得起母亲,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虽然这良心正被巨额账单压得喘不过气。
陆辰逸也不吵。他每天的流程固定得像个机器人:早七点送早餐,午十二点送午餐,晚六点送晚餐,外加一杯热牛奶和一瓶缓解眼疲劳的眼药水。他知道她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把想说的话全塞进保温盒里——番茄炖牛腩是“别灰心”,酒酿小圆子是“我在呢”,热牛奶是“早点睡”。她不吃,他就坐在旁边,陪她一起饿;她趴椅子上睡着了,他轻轻把外套盖她肩上,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这天午后,林微光去医生办公室送资料,无意中听见两位专家的嘀咕—— “多亏陆先生联系得及时,最新那批靶向药再晚两天,病人可能就挺不过来了。” “还有移植配型,他那边直接对接中华骨髓库,效率比正常流程快了一倍不止。”
她站在门外,愣了半分钟,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原来那些“医院通知”的昂贵新药、那些“恰好匹配”的骨髓库资源,全是他在背后默默推动。他从未提过一句,连药盒上的外文标签都撕得干干净净,怕她看见价格又犯倔。
傍晚,他照例来送饭。保温盒一打开,香气瞬间填满狭窄的等候区。林微光没接,只抬头看他,眼眶发红:“那些药……配型……都是你?”
他“嗯”了一声,像在回答“今天下雨”那么平常,顺手把筷子塞她手里:“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
她没动,眼泪啪嗒掉在饭盒盖上,溅起一小圈油花。“为什么不说?我那天……还对你发脾气……”
陆辰逸叹了口气,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指腹粗糙,动作却轻得像羽毛。“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赶我走,你只是害怕欠我太多,怕以后抬不起头。”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你忘了,我帮你,不是想让你欠我,是怕失去你。妈妈如果出事,你会崩溃,我会跟着碎。所以这不是‘付出’,是‘自救’,明白吗?”
一句“自救”,像锤子砸在她心口,把“欠与不欠”的算盘砸得粉碎。她突然想起那天自己说的那些伤人话——“我会还你”“我不想欠你”——每一句都像小刀,往他心里捅。而他不仅没躲开,还偷偷把刀柄擦干净,怕她割到手。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哭声像决堤的水,把连日来的自责、愧疚、感动、害怕,一股脑全倒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只会重复这三个字。
他任她哭,手掌一下一下抚她后背,像在哄一只受惊的猫。“傻瓜,”他声音哑得厉害,“对不起什么?你没错,只是太倔。”
走廊尽头,窗外灯火一盏盏亮起,城市进入夜晚。小房间里,两人紧紧相拥,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归于平静。尊严与爱的拉锯战,在这一刻终于落下帷幕——不是尊严输了,也不是爱赢了,而是它们终于找到了同一个支点:一起扛。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却带着久违的轻松:“那以后……一起扛,好不好?”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温柔却笃定:“好,一起扛。”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林微光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趴在他胸口,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她轻轻动了动,他立刻睁开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饿不饿?我去买早餐。”
她摇头,伸手抱住他腰,声音闷闷的:“再抱一会儿。”
他失笑,伸手把被子拉高了些,像给一只怕冷的小动物盖窝。窗外,医院IcU的灯依旧亮着,病魔尚未退去,但他们已经找到并肩的姿势——不再是谁欠谁,而是“我们”对“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会很难。母亲尚未脱离危险,治疗费用依旧像无底洞,幕后黑手尚未浮出水面……但此刻,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两只小兽,在寒冬里互相取暖,也互相给予力量。
尊严不再高高在上,爱也不再低声下气。它们合在一起,变成一句简单却有力的话——
“一起扛,到出院,到康复,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