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凉意。张定远站在鹰嘴台前沿,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按在岩壁上。肩上还在渗血,布条已经湿透,他没动。
火器营士兵全都蹲在桩位后,火铳架好,弹药箱打开。没人说话,也没人回头。三十二支火铳对准官道,虎蹲炮居中,五名火铳手护在两侧。西侧暗道入口的哨兵换了一班,新来的两人手握锣锤,眼睛盯着小径。
突然,远处尘土扬起。
张定远眯眼望去。官道尽头有黑影移动,人数不多,行进散乱。没有旗帜,也没有鼓声。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又抬头看风向。枯草味飘了过来,还有点焦糊气。
他转身走到鼓架旁,拿起鼓槌,轻敲两下。
文书兵立刻记下时间:子时三刻。
“引信干燥。”张定远低声说,“装弹上膛。”
命令传下去,士兵们动作整齐。火铳手取出弹药包,撕开纸角,倒入火药,压紧弹丸。督训队挨个检查,发现有人手抖,轻轻拍一下肩膀。
张定远回到前沿,从怀里掏出望远镜。这是老陈亲手做的,铜管加玻璃片,能看清三百步外的人脸。
他举起望远镜。
五十步外,十几个黑影正快步靠近。穿的是杂色衣服,有的披麻布,有的裹皮甲。手里拿刀,但没盾牌。队伍拉得很长,前后脱节。
不是主力。
是试探。
张定远放下望远镜,走回鼓架。
“放近再打。”他说,“五十步内动手。”
他站在第一排前方,面对官道。风吹得旗杆响,但他听得清地面震动。马蹄声没有,只有脚步踩碎石的声音。
四十步。
三十五步。
三十步。
倭寇前锋已经能看清脸了。有人脸上有疤,有人赤着上身,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
二十五步。
张定远举起右手。
所有火铳手抬枪。
二十步。
他猛地挥下手臂。
“放!”
枪声炸响,白烟腾起。第一排十一人同时开火,子弹打在最前面三人身上,当场倒地。第二排立刻上前补位,第三排准备装弹。
官道上响起惨叫。剩下的倭寇愣了一下,有人想趴下,有人往后退,还有两个疯了一样往前冲。
张定远擂鼓。
咚!咚!咚!
节奏加快。
第二轮回射开始。这次瞄准的是那两个冲锋的。枪声连成一片,两人翻滚倒地,手脚抽搐。
第三排接上,继续射击。倭寇阵型彻底乱了,四散逃跑。
张定远盯着他们跑的方向。不是往密林,而是往南侧山坡。那里坡陡石多,不适合追击。
“停!”他喊。
鼓声停下。
战场上只剩呻吟声和火药味。
地上躺着七具尸体,还有三个重伤的在地上爬。其中一个拖着断腿,想往石头后面躲。
张定远看向右侧。
“赵五。”
“在!”
“带五个人,出列。”
赵五提枪上前,身后跟着四个火铳手。他们跃出掩体,快步冲下岩台,呈扇形包抄。
张定远继续盯着。
赵五一行人靠近残敌,举枪,三轮齐射。枪声干脆利落。最后一个爬动的身影不动了。
清理完毕。
赵五回报:“二十七具尸体,无活口。”
张定远点头。
“回收可用弹药,搬走火油罐碎片,尸首集中焚烧。”
命令传下,八名士兵下台执行任务。两人抬火油桶,三人搜尸体,三人点火。火焰升起来时,天还是黑的。
张定远召集三名组长到巨石后。
“这股敌人组织松散,无火器,无接应。”他说,“他们不是来攻的,是来试我们有没有真本事。”
组长们低头听着。
“下次来的可能更多,也可能换路线。”他指着西侧,“暗道那边加两个人,两班轮岗。东侧岩缝也要盯住,别让他们摸上来。”
“是!”
“回去告诉兄弟们,今晚谁都不能睡。水和干粮轮流送,枪不能离手。”
组长离开后,张定远独自巡视各桩位。
第一排有个新兵正在擦枪。手指发白,但动作稳。
“刚才打中了吗?”张定远问。
“不知道……但我打了三枪。”
“够了。”他说,“只要不慌,就能活。”
走到虎蹲炮旁边,炮手正在检查药池。引信换了新的,炮管清理过。
“还能打几轮?”
“最少五轮。”
“留两轮备用。”他说,“敌人不会只来一次。”
回到前沿,他靠在岩石上,喘了口气。肩上疼得厉害,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搅。他没去碰,只是把剑换到左手拿着。
火光映在岩台上,红旗还在飘。
远处官道安静了。风把烟吹散,烧尸的味道慢慢淡下去。
张定远抬起头。
月亮被云盖住了。星星很亮。
他知道敌人会再来。
这次输了,下次就会变招。
他们要看看明军有多少火器,守在哪,怎么打。
但现在,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鹰嘴台不好啃。
他站直身体,右手重新握住剑柄。
剑柄沾了血,有点滑。他用力攥紧。
这时,东侧哨兵轻敲了一下。
声音很短。
张定远立刻转身。
哨兵指向岩缝下方。
有块石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