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默知道,更大的阴影并未散去。郑宏虽然入狱,但他所代表的那个扭曲的、追求极端“秩序”的幽灵,已经渗透进了现实。它像一种低传染性的病毒,潜伏在社会的肌体中,寻找着下一个脆弱的宿主。
他将杨锐的照片和资料,贴在了办公室白板的一个角落,旁边标注着“种子 - 01”。
白板上还有很多空白。
他转过身,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璀璨,却也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裂痕。
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追捕具体的罪犯,到对抗一种蔓延的、危险的思想。
这条路,更长,也更艰难。
但他必须走下去。
杨锐的落网,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他的问题更多被归为受到不良思想蛊惑的个案,进行了心理干预和教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局里的重心迅速转移到其他层出不穷的案件上,郑宏案带来的震撼逐渐被日常的忙碌冲淡。
只有陈默办公室角落那块白板,无声地提醒着潜藏的暗流。“种子 - 01”杨锐的照片下面,又多了一条简短的记录:“理工科背景,易受结构性与极端理论吸引。”
老李偶尔会看着那块白板摇头:“老陈,别魔怔了。郑宏进去了,掀不起风浪了。那几个绳结照片,说不定就是他故弄玄虚。”
陈默不置可否。他知道老李说得有道理,从实务角度看,郑宏案确实可以画上句号。但那句“种子已经播下”,以及照片上那些风格统一却又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的绳结,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职业直觉里,拔不出来。
他减少了外出办案的时间,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旧案卷宗的梳理和对新型犯罪动态的研究上。他请虞倩帮忙,建立了一个极其小众的“异常绳结及关联行为”数据库,将郑宏、吴涛、甚至杨锐案件中出现的绳结特征、现场布置特点、目标选择偏好等要素进行编码入库,并与全国范围内未破获的、存在类似疑点的案件进行交叉比对。
这项工作枯燥且希望渺茫,如同大海捞针。
直到三个月后,一根“针”自己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份来自临省江州市的协查通报。江州发生了一起独居老人“意外”跌倒死亡案件,现场初步勘查认定为意外。但负责该片区的派出所一位老民警,在例行复查现场照片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老人摔倒时碰倒的晾衣架旁,散落的几件衣服里,有一件旧毛衣的袖口,被用毛线本身,打了一个“非常奇怪、拧得很紧的结”。
那位老民警只是觉得这结打得“别扭”,随手拍下照片附在了报告里。这份报告层层上传,最终因为其“异常点”标签,被纳入了陈默建立的那个小范围数据库的自动比对范围。
深夜,陈默被电脑提示音惊醒。系统弹出一条匹配度高达87%的预警信息。
他点开江州发来的现场照片和那个毛线绳结的特写。
心脏猛地一沉。
虽然材料从尼龙绳换成了毛线,虽然结体因为材质柔软而显得有些变形,但其核心的编织逻辑,尤其是几个关键节点的缠绕方式和那股向内“收敛”的力道感,与沈兵的“完美绳结”几乎同源!
不是郑宏那种带有“张扬”感的变体,而是更接近沈兵本人的、冷静到极致的风格!
沈兵还有传人?在江州?
他立刻联系了江州市局,要求他们暂停一切后续处理,保护现场,并提供了详细的复勘重点——尤其是老人颈部是否有极其隐蔽的索痕?家中是否有微量镇静剂残留?现场是否有被刻意整理过的痕迹?
江州方面起初有些疑惑,但出于对兄弟单位专业性的尊重,还是组织了精干力量进行复勘。
结果令人震惊。
在老人枕部头发掩盖下,发现了一道轻微的、与毛线绳结宽度吻合的压痕和皮下出血!胃内容物中检出微量镇静剂成分!现场那个“意外”碰倒的晾衣架,其支点有被轻微移动后又被小心放回的痕迹!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起精心伪装的谋杀!手法,与沈兵一脉相承!
江州警方震惊之余,迅速成立了专案组。陈默将沈兵案、郑宏案中关于绳结伪造现场的关键特征和数据,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过去。
通过对死者社会关系的排查,一个嫌疑人很快进入视野——死者所在社区的社工,张伟。一个平时沉默寡言,但工作认真负责的年轻人。有邻居反映,案发前看到张伟去过死者家中,说是例行探望。
张伟被传唤询问时,表现得很镇定,对答如流。但在警方出示了那个毛线绳结的放大照片,并询问其打法时,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警方随后对其住所进行了搜查,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几本关于老年护理和心理学的书籍,以及……一本手抄的笔记。笔记里,用极其工整的字迹,记录着对各种“意外”死亡案例的分析,其中重点标注了如何利用老年人平衡能力差、反应迟钝等特点,制造意外跌倒的假象。在笔记的最后一页,用红笔画了一个结构复杂的绳结图案,旁边写着两个字:“净化”。
笔迹鉴定确认与张伟相符。在强大的心理压力和部分物证面前,张伟最终崩溃,承认了他因长期照顾孤寡老人,内心积累了大量负面情绪,逐渐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帮他们解脱”的念头,并通过网络渠道(警方正在追查)学习到了这种伪造意外的手法。
又一个“种子”!
这个张伟的动机、手法,与沈兵、郑宏都不完全相同,但核心的那份对“秩序”(在他这里扭曲为“生命秩序”)的偏执干涉,以及所使用的技术根源,却隐隐相连。
陈默看着江州传回来的报告和张伟笔记上那个绳结图案,后背一阵发凉。
郑宏没有说谎。“种子”真的播撒出去了,而且在不同土壤里,长出了不同的毒株。杨锐是受到思想蛊惑的模仿者,张伟则是将扭曲理念与自身处境结合的行动者。
他们之间可能没有直接联系,但他们汲取的,是来自同一个源头的“知识”和“理念”。
这个源头,除了狱中的郑宏,还有谁?郑宏是如何将这些东西传播出去的?是通过那个尚未被完全查清的、他早期活动的网络论坛?还是另有其人、另有渠道?
他再次提审了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