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郑宏,比之前消瘦了一些,但眼神中的那种冷静甚至傲慢,并未减少。听到江州的案子,他脸上露出了那种早已预料到的、令人厌恶的了然神情。
“我说过,种子已经播下。”他隔着审讯室的铁栏,平静地看着陈默,“阳光、雨露、合适的土壤……它们自然会发芽。张伟?我不认识。但他做得不错,很干净,几乎成功了。可惜,遇到了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陈默凝重的表情:“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找到这些‘种子’的?”
陈默沉默地看着他。
“很简单。”郑宏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传授秘诀般的诡秘,“这个世界从不缺少对现状不满的人,缺少的,是给他们指出一条‘路’的人。网络是个好东西,它让寻找同类变得容易。你在论坛发一个看似探讨技术、实则充满暗示的帖子,自然会有迷茫的人被吸引。你不需要直接教他们犯罪,你只需要……引导他们思考,质疑现有的‘秩序’,欣赏某种‘完美’的技术。剩下的,他们会自己完成。”
他靠回椅子,摊了摊手:“你看,我甚至不需要认识他们。我只是……播撒了一些思想的火花。至于它会点燃什么,在哪里点燃,那就不是我能控制,也不需要我控制的了。”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郑宏构建的,不是一个严密的犯罪组织,而是一个松散的思想传染网络。他提供的是“方法论”和“世界观”,具体的实施,由那些被“感染”的个体自行发挥。
这比一个有形的组织更可怕。
“那个论坛,‘缄默者’活跃过的论坛,到底是什么?”陈默追问。
郑宏笑了,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笑:“那个论坛?早就关了。或者说,换了个名字,换了个地方。像这样的角落,网络上有的是。你封不完的,陈默。只要滋生它们的土壤还在,它们就会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审讯结束,郑宏被带回监室。陈默独自坐在空荡的审讯室里,郑宏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回荡。
滋生它们的土壤……
他走出市局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秩序井然。但他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秩序之下,那些由失望、偏执、愤怒滋养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虞倩的电话。
“虞法医,那个数据库,需要扩大范围了。不仅仅是绳结,所有涉及‘完美伪造’、‘仪式感犯罪’、‘理念驱动型犯罪’的要素,都纳入进来。”
话筒那边传来虞倩冷静的回应:“明白。我会跟进江州那边的物证细节,丰富我们的模型。”
挂断电话,陈默抬头望着城市上空被高楼切割出的蓝天。
他知道,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两个具体的罪犯,而是一种蔓延的、变异的思想病毒。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明确的战场,也或许,永远不会有彻底胜利的那一天。
但他必须站在那里,站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做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依旧相信秩序、渴望安宁的人们。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进了那座代表着秩序与对抗罪恶的大楼。
脚下的路,还很长。
郑宏被投入监狱深处,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光线与声音,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因他而起的波澜。江州张伟案的细节被补充进陈默的数据库,与杨锐的案例并排,像两份风格迥异却同源的危险标本。
办公室里,关于“种子”的讨论渐渐平息。老李和其他同事更关心手头正在侦破的抢劫案和毒品链条,那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只有陈默,依旧在完成日常工作之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那个不断扩充的“异常行为数据库”中。虞倩是他的坚定盟友,这位冷静的法医提供了大量专业的数据支持和案例比对。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中滑入初冬。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里,空气清冷。
这天下午,陈默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来自档案室一位即将退休的老管理员,姓周。
“陈队,没打扰您吧?”周管理员的声音带着老辈人的客气,“我这边整理旧物,准备交接退休了,翻到一些……可能您会感兴趣的东西。”
陈默心中微动:“什么东西?”
“是一些……早些年,还没完全电子化的时候,各分局派出所报送上来的、一些觉得‘有点怪’,但又不够立案标准的民间纠纷或者意外事件的原始记录纸片。”周管理员解释道,“乱七八糟的,本来按规定是要销毁的,但我看里面有些……描述挺特别,比如有人报告说看到邻居在家门口用特定方式挂奇怪的符结,或者小孩玩闹时打的绳结老师都解不开之类的……我想到您之前好像调阅过类似的东西,就想着,要不要给您过过目?”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奇怪的符结”、“解不开的绳结”……
“我马上过来。”他放下电话,立刻起身。
在档案室角落堆积如山的待销毁材料里,周管理员翻出了一个小纸箱。里面确实是些零散的、字迹潦草的报告纸片,时间跨度从十几年前到几年前不等。大多记录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报案人也多是觉得“别扭”或者“晦气”。
陈默耐着性子,一张张仔细翻阅。灰尘在从高窗射入的光柱中飞舞。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张泛黄的纸片上。报告来自城北一个老小区居委会,时间是八年前。内容是反映小区里一个独居的怪人,喜欢收集各种绳子,并且经常在夜里,看到他阳台的晾衣架上,挂着一串串用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绳子打成的、结构复杂的结。报案的大妈觉得“瘆得慌”,“像在搞什么邪门歪道”。
报告旁边,附着一张当时居委会工作人员用手机拍下的、像素很低的照片。照片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阳台上晾晒的那些绳结,其基本结构和形态,与沈兵的“完美绳结”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显得更……原始,或者说,探索的痕迹更重。
八年前!远在沈兵案发,甚至远在郑宏接触那些知识之前!
这个“独居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