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寓门锁被撬开了。
这是我从火葬场逃回来后的第三天。三天里我换了四家宾馆,每次不到六小时就会收到那个陌生号码的威胁信息。最后我决定回到自己的公寓——至少这里我知道所有的逃生通道。
门缝里飘出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我摸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轻轻推开门。
客厅一片狼藉,但奇怪的是,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少。笔记本电脑就放在茶几上,甚至我藏在沙发垫下的两千元现金也原封不动。入侵者不是为财而来。
厨房传来滴水声。我握紧军刀,慢慢靠近。
水槽里堆满了黑色的黏液,已经半凝固,像一锅冷却的沥青。更可怕的是,这些黏液正在有规律地起伏,仿佛在呼吸。水龙头开到了最大,但流出的不是自来水——而是一种混浊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黑红色液体。
我后退时撞到了餐桌。桌上的玻璃杯里,一根吸管自动立了起来,弯向我的方向,如同某种感官器官。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我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是老王发来的短信:「淮能集团明天要开记者会,点名要你去。怎么回事?」
我没回复,转而拨通了地震局朋友的电话。
老周,我需要最近三个月盱眙的地震数据。
陈默?你还在查那个事?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数据被加密了,但我可以告诉你,震源深度越来越浅,从最初的12千米到现在不到3千米。而且...
而且什么?
波形不像自然地震,更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移动。
挂断电话后,我盯着水槽里的黑色物质。它现在扩展到了灶台上,形成了几条触须般的突起,正在探索煤气旋钮。
我决定去参加那个记者会。既然逃不掉,不如正面迎击。
淮能集团的会议厅座无虚席。我在后排找了个位置,注意到四周至少有五个保安在盯着我。讲台上,集团副总刘志明正在展示一组数据图表。
......开采作业完全符合国家安全标准,近期的小规模地震是地质构造自然调整......
我举起手:刘总,请问贵公司是否在开采常规煤矿以外的物质?比如一种黑色粘稠液体?
会场瞬间安静。刘志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旁边的技术人员交换着眼色。
记者同志,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刘志明很快恢复镇定,淮能集团的所有开采活动都是公开透明的。
我站起来,拿出手机:那请解释这些照片。实际上我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这是个拙劣的虚张声势,但效果出奇地好。
刘志明脸色变了。他匆匆结束了记者会,两个保安立刻向我走来。
陈记者,刘总想单独和你谈谈。保安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我的胳膊。
他们把我带到了地下停车场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刘志明已经在等着了,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里有五万现金,还有去海南的机票。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你今天就走,永远别再回江苏。
我没接信封:那些矿工怎么了?火葬场里烧的是什么?
车窗外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地面传来熟悉的震动。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车体上下颠簸,停车场警报声响成一片。
刘志明突然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太晚了......它们已经到这么浅了......
它们是什么?我抓住他的衣领。
一道裂缝在停车场地面绽开,正好穿过我们车底。黑色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轮胎。更可怕的是,那些液体中似乎有固体物质在游动——细长的、像鳗鱼又像蜈蚣的东西。
刘志明尖叫着推开车门逃跑,却被一条从裂缝中射出的黑色触须缠住了脚踝。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拖向裂缝,他的指甲在地面上留下十道血痕。
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裂缝合拢,像一张满足的嘴。
我拼命跑向楼梯间,身后传来更多尖叫和撕裂声。后视镜里,我看到停车场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黑暗如潮水般追来。
我躲在附近商场厕所里给老王打电话,把所见所闻全告诉了他。
你疯了?这种报道怎么可能发得出去?老王在电话那头咆哮。
那就发在自媒体上!我咬着牙说,那些东西正在往地表爬!
听着,你现在立刻离开盱眙,我安排——
通话突然中断。我看向手机,信号满格,但就是打不出去。更奇怪的是,所有社交软件都显示连接错误。
商场广播突然响起:请所有顾客有序撤离,我们接到地震预警......
我随着人群涌向出口,却在玻璃门上看到了倒影——我身后站着三个穿矿工服的人,他们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正对着我的后颈伸出长蹼的手。
我转身就跑,撞翻了几个货架阻挡追兵。紧急出口的楼梯间标着地下二层停车场,但我别无选择。
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车亮着应急灯。我躲在一根承重柱后喘息,突然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
天花板上,一个矿工正像壁虎一样爬行。他的工作服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眼睛退化成了两个白点,但嗅觉显然异常灵敏——他的鼻孔扩张着,转向我的方向。
我屏住呼吸,慢慢后退,却踩到了一滩黏液。那东西立刻转过头,发出一声高频尖叫,从天花板一跃而下。
我抄起地上的灭火器砸过去,正中他的头部。黑色的血液喷溅在墙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那东西吃痛后退,却引来了更多同伴——阴影中亮起十几点磷光,那是它们的眼睛。
我冲向最近的车辆,幸运的是车门没锁。钻进车里反锁车门后,那些东西立刻包围了车子。它们用头撞击车窗,玻璃很快出现裂纹。
钥匙还插在点火器上!我颤抖着拧动钥匙,引擎轰鸣起来。倒车时我撞飞了两个怪物,轮胎碾过它们的身体,发出压碎螃蟹般的声响。
出口坡道已经被黑色黏液覆盖,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车子冲上坡道的瞬间,底盘传来可怕的刮擦声,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抓挠金属。
后视镜里,整个地下停车场正在塌陷,形成一个旋转的黑洞。最恐怖的是,我看到黑洞中心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蠕动——一个由无数矿工躯体融合而成的庞然大物,正缓慢地升向地表。
我把车停在报社门口,冲进编辑部。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老王呢?我喘着气问。
出外勤了。编辑助理小张眼神闪烁,陈哥,你身上......
我低头看去,发现裤脚沾满了黑色黏液,这些黏液正像活物一样沿着我的腿向上爬。我冲进洗手间,用强碱性清洁剂疯狂冲洗。
再出来时,整个编辑部鸦雀无声。老王站在我的工位旁,脸色灰白。
你被解雇了。他递给我一纸文件,所有社交账号都被封了,你的公寓已经被搜查过了。
你知不知道下面有什么?我抓住老王的肩膀,那些东西马上就要——
我知道。老王打断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全市的饮用水系统三天前就检测到异常了。上面决定......放弃盱眙。
我松开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疏散计划已经制定好了,明早六点开始。老王塞给我一张车票,这是去北京的动车票,现在就走。
那你呢?
我有家人在这里。老王苦笑,总得有人留下来维持秩序,防止恐慌。
我离开报社时,天空飘起了雨。奇怪的是,雨滴是淡红色的,落在皮肤上会留下轻微灼烧感。街道上行人匆匆,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异常。
手机最后震动了一次,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信息,附言:「如果你想看真相。」
那是淮能矿场的坐标。
矿场大门敞开着,没有守卫。我戴上防毒面具和头灯,走向那个巨大的混凝土建筑。地面上的黏液已经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活物上。
建筑内部比上次更加破败,墙壁上爬满了黑色脉络,像某种巨型生物的循环系统。主矿井的电梯居然还在运转,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电梯下降了至少五分钟,远远超过普通煤矿的深度。当它终于停下时,门外的景象让我窒息——
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壁覆盖着会发光的真菌,提供着诡异的照明。洞穴中央是一片黑色湖泊,湖面上不断冒出气泡。岸边堆满了矿工的尸体,大部分已经部分溶解,像蜡烛一样融化进湖里。
更远处,几十个变异矿工正排着队走向湖边,像被催眠一样踏入黑水。他们的身体在水中膨胀变形,最终融合成更大的团块。这些团块缓慢地蠕向洞穴另一端的隧道——那方向直指盱眙城区。
很美,不是吗?
我转身,看到马国强站在电梯旁。他的防护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下面变异的肢体——右臂完全被黑色甲壳覆盖,手指融合成了三根粗大的爪状物。
它一直在下面。马国强走向黑湖,我们只是不小心钻透了它的外壳。
它是什么?
比我们古老得多。马国强跪在湖边,用变异的手舀起一捧黑水,最初我们以为只是某种高能量原油,但它能让机器效率提高三倍,能让工人不知疲倦......
黑水从他指间流下,在空中形成诡异的悬浮液滴。
代价是什么?我问。
马国强笑了:你觉得那些矿工是受害者?他指向排队的人群,他们是选民,被选中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我后退几步,发现电梯已经自动上升了。马国强没有阻止我,只是继续凝视着黑湖。
你可以逃跑,记者。但很快整个盱眙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开始变形,声带似乎正在重组,然后是江苏,中国,全世界......
我沿着隧道狂奔,头灯照亮了两侧墙壁上越来越多的黑色脉管。隧道并非人工开凿,而是某种生物侵蚀形成的——那些脉管正在分泌酸性物质溶解岩石。
前方出现光亮,我以为是出口,却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一个由矿工躯体组成的巨大横贯隧道,正在过滤地下水流。那些融合在一起的脸上,几十双眼睛同时转向我。
我转身往回跑,却听到身后传来黏腻的滑动声。隧道开始震动,碎石从顶部掉落。一次特别剧烈的震动把我掀翻在地,头灯摔碎了,四周陷入黑暗。
黑暗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我身边滑过。它散发出的热量让我汗毛倒立,体味腥臭得能让鼻腔灼伤。我蜷缩在隧道边缘,感到无数细小的触须拂过我的身体,像是在评估。
然后,它离开了,向着地表方向移动。我等到完全听不到声音后,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前方有微光。那是另一个竖井,井壁上挂着应急梯。我忍着全身疼痛开始攀爬,每上升一米,井下的嗡鸣声就减弱一分。
快到地面时,梯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往下看,马国强正在快速攀爬追来,他的身体已经进一步变异,像某种人形昆虫。
你不能把真相带出去!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它会找到所有知道的人!
离井口还有三米时,他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拼命踢踹,靴子上的金属扣划破了他的脸——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寄生虫般的细丝。
放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井口传来。老王的脸出现在光亮中,他扔下一根燃烧的雷管。
马国强尖叫着松开手去抓雷管,我趁机爬上最后几米。爆炸的冲击波把我们俩都掀飞出去。井口坍塌的瞬间,我看到无数黑色触须从深处射来,但都被落石阻挡了。
你怎么——
跟踪你的手机。老王咳嗽着站起来,整个新闻部就你会干这种蠢事。
我们跑向他的车时,大地开始剧烈震动。矿场中央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坑洞,黑色喷泉冲天而起,在百米高空散成毒雨落下。
老王的车在坑洞边缘摇摇欲坠,我们刚跳上车,地面就再次塌陷。车子疯狂加速,后轮几次打滑在松动的土石上。后视镜里,那个不断扩大的黑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
一个由无数矿工、机械和黑色生物质组成的巨大柱状体,表面布满脉动的人脸和机械残骸。它升到约三百米高度时突然爆开,数以万计的黑色飞虫状生物四散飞去,像一场逆向的陨石雨。
那是什么?老王的声音颤抖。
孢子。我盯着遮天蔽日的黑点,它在播种。
车子冲上公路时,我的手机突然恢复了信号,疯狂震动起来。是地震局的紧急警报:
「盱眙地区发生6.7级地震,请所有居民立即撤离......」
老王打开收音机,所有频道都在播放同样的内容:政府下令紧急疏散盱眙及周边三个县城的居民,理由是化工原料泄漏。
你打算报道这件事吗?老王问。
我看向窗外,远处的田野里,几个农民正仰头看着天空中不自然的黑点。其中一个突然捂住脸倒地,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
有人会报道的。我轻声说,但可能不是用文字。
雨刷器刮过挡风玻璃,留下淡红色的痕迹。我们沿着高速公路向北行驶,身后的盱眙上空,乌云正在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状。
而在更深的黑暗中,某种比人类文明更古老的东西,终于完全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