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监护仪那规律的“滴滴”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钟摆,冰冷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混合着同事们身上传来的淡淡烟味和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他们围在床边,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尚未散去的惊惶,嘴巴一张一合,说着安慰和庆幸的话。
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所有的声音都褪去,所有的影像都模糊。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床头柜上,那只屏幕尚未完全暗下去的手机。
那行字,像用冰锥刻在我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
「生命账户到账:3天寿命(来自张教授阳性诅咒)。」
张教授…诅咒…三天寿命…
还有之前那条…「剩余58天寿命」…
冰冷的恐惧并非缓缓蔓延,而是像高压电一样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常识构建的堤坝。四肢百骸刹那间失去了温度,指尖冰凉麻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默哥?陈校长?你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白?”副校长老李发现了我的异样,关切地俯下身,“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医生!医生!”
他转身要去找医生,被我猛地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的手指冰冷,用力得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手机…”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气管像是被砂纸磨过,“把我手机…拿过来…”
老李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迟疑地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拔下来,递到我手里。其他同事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脸上的庆幸凝固,变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冰凉的金属和玻璃触感刺激着我的掌心。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我肺叶生疼。手指颤抖着,甚至无法一次性解锁屏幕。试了三次,才用指纹成功打开。
指尖悬停在短信图标上,犹豫了零点几秒,像是即将触碰一条盘踞的毒蛇。最终,我猛地点了下去。
收件箱里,最新的两条信息,赫然在目。
发件人:「教务系统」
内容:
「陈默校长,您已成功注销200名留学生学籍,生命账户自动兑换:剩余58天寿命。」 (发送时间:昨天下午,我签署完所有开除文件的那一刻)
「生命账户到账:3天寿命(来自张教授阳性诅咒)。」 (发送时间:几分钟前)
不是幻觉。
不是恶作剧。
它们就安静地躺在那里,格式标准,文字冰冷,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多余的废话,像极了真正的系统通知。可内容却荒诞、恐怖到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世界观。
“58…天…”我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抖得厉害。
“什么58天?默哥,你说什么?”老李凑近了些,眉头紧锁,“是医生说的什么指标吗?”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围在床边的每一张脸,他们脸上只有真实的困惑和担忧。他们看不见?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信息?也许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两条莫名其乱的垃圾短信。
一种极端的孤立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被拖进了一个只有我能看到的恐怖剧场,台下坐满了茫然的观众,而我独自在台上,面对着无法理解的狰狞布景。
“没…没什么…”我强迫自己松开掐着老李的手,身体重重向后摔回枕头里,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可能…可能是有点累了,眼花…”
我必须冷静。我必须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校长,您刚醒,需要休息。学校那边有我们盯着,您放心。”系主任是个稳重的老教授,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那些被开除的留学生,大部分已经由使馆和中介机构接手了,正在办理离境手续,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留学生…离境手续…开除…
这些词汇像钥匙,猛地捅进了我混乱的大脑,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
那条短信,是在我签署开除文件后立刻收到的。
“生命账户”…“兑换”…
难道说…我削减他们的“特权”,开除他们,这种行为本身,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判定为一种…“操作”?而这项操作的“奖励”或者说“代价”,就是这所谓的“寿命”?
那第二条呢?张教授的“诅咒”?
我想起昨天下午,就在我回办公室的路上,被张教授堵个正着。他因为学术不端被停职调查,情绪激动,面目扭曲,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最后嘶吼着:“陈默!你不得好死!你断我生路,我咒你短命暴毙!你等着!”
当时我只觉得是失败者的无能狂怒,甚至懒得回应,绕开他就走了。
“阳性诅咒”…“到账3天寿命”…
他的诅咒,是“阳性”的?所以…为我“增加”了三天寿命?
逻辑链碎片开始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拼凑起来,形成一个我完全无法接受的恐怖模型:我的生命,被量化了,被放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账户”里,并且可以通过某些特定的事件进行“兑换”和“交易”。开除学生是“支出”?承受诅咒反而是“收入”?
荒谬!这太荒谬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侧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医生!快叫医生!”老李慌了神,连忙按呼叫铃。
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又是一阵检查。我像个木偶一样任他们摆布,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疯狂运转。
我必须验证!我必须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医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再次归咎于“神经性应激反应”或“过度疲劳”,叮嘱我绝对静养,观察一天。
同事们被医生劝离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部索命般的手机。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哏都的夜晚降临,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墙壁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像监狱的栅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我死死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短信界面。那个诡异的「教务系统」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
58天…加上刚到的3天…现在是61天?
不,不对。第一条短信是“剩余58天”,那是在我开除学生之后。那是否意味着,在开除他们之前,我的“生命账户”里原本有更多?或者,那58天本身就是“兑换”来的?完全无从得知。
还有没有别的“收入”或“支出”?
我猛地想起白天师生们的支持。那些由衷的称赞和感谢…这些正面情绪,算不算?会不会也…
像是回应我的念头,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又亮了!
还是那尖锐短暂的震动!
我的心脏几乎跟着那震动一起跳出胸腔!
发件人:「教务系统」
内容:「生命账户到账:1天寿命(来自学生李xx的感激感念)。」
李xx…是那个曾经被留学生霸凌过的男生,今天下午在走廊里,他确实红着眼眶、非常激动地对我鞠了一躬,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感激…感念…也能兑换寿命?而且只有…1天?
还没等我从这个发现带来的惊悚中回过神,屏幕紧接着再次亮起!
「生命账户支出:0.5天寿命(用于抵消教职工王xx的负面腹诽)。」
王xx?是后勤的一个老员工,似乎对我取消留学生特权有些微词,觉得给学校惹了麻烦…
负面情绪…哪怕是背后的一点腹诽,也会造成“支出”?!虽然只有区区0.5天!
我瘫在病床上,浑身冰冷,像刚从冰海里捞出来。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或者说,我疯了。
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变成了一个可笑而恐怖的数字游戏。每一分善意和恶意,每一个决定和行动,都在被无形地称量,然后即时地增减着我那可怜的生命时长。
这不是权力,这是最恶毒的诅咒和最精致的牢笼!
我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决定!我再也不敢承受任何人的爱或恨!
我会变成一个怪物,一个整日计算着他人情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怪物!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手机,第三次震动。
这一次,似乎比前几次都要持久一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冰冷的催促意味。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鼓起勇气看向屏幕。
还是它。
「教务系统」
但内容,却让我浑身的血液彻底凝固。
「提示:生命账户余额:59.5天。」
「特别通知:账户余额低于60天安全阈值,请尽快进行‘补充’。」
「推荐可行补充方案:执行‘学籍清理’(校内滞留违规留学生,3人可兑换1天寿命);或接纳‘高质量诅咒’(需蕴含强烈恨意与生命能量)。」
「祝您生活愉快。」
59.5天…
安全阈值…
学籍清理…3人换1天…
高质量诅咒…
“噗——”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我再也忍不住,一口喷在了洁白的被单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窗外,哏都的夜生活正走向高潮,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象。
而我,在这间充斥着死亡信息的VIp病房里,看着被单上自己吐出的血,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和更加冰冷的“推荐方案”,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愉快?
如何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