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基地的路程异常漫长。车轮不时陷入沙中,每次停车推车时,我都神经质地四处张望,仿佛那片血红色的水域会从任何方向涌来。脚踝上的红痕隐隐发烫,像是一圈看不见的火焰在缓慢燃烧。
“陈工,你的脸色很不好。”小李一边开车一边担忧地瞥了我一眼,“回去后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捡来的GpS设备。它的外壳上有几道深深的刮痕,不像是自然磨损,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裂的。
三小时后,我们终于回到了沙漠边缘的临时研究基地——三辆改装过的勘探车围成半圆,中间搭着两个大型帐篷。看到熟悉的场景,大家都松了口气。
“小张,立即分析水质样本。小李,尝试修复通讯设备,必须尽快联系上总部。”我跳下车,迅速下达指令,“其他人检查所有样本的密封情况,确保万无一失。”
基地负责人王教授迎了上来:“听说你们有重大发现?通讯中断前总部还特意询问进展。”
我简要汇报了盐水丰年虾的情况,但暂时隐瞒了那些诡异的脚印和血红色水域。我自己都难以相信那些超自然的细节,更别说让一个严谨的老科学家接受了。
“非凡的发现!”王教授兴奋地拍手,“高盐环境下的生物资源!这可能会改变整个西北地区的生态利用模式!样本在哪里?”
我递过密封的样本箱,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王教授没有察觉我的异常,迫不及待地拿着样本箱走向主实验室帐篷。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警告他小心处理,但理智压下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夜幕再次降临沙漠。我借口疲惫,早早回到了自己的隔间,却毫无睡意。那个GpS设备就放在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食物……需要更多……”
那句话再次在我脑海中回响。我摇摇头,试图驱散这幻觉,一定是疲劳过度了。
但就在这时,我注意到GpS缝隙中的那些橙红色颗粒似乎比之前大了一些。我凑近仔细观察,确信不是错觉——那些丰年虾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我该立即将它们封存起来,交给实验室处理。但某种奇异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拿出一枚放在玻璃片上,轻轻滴上一滴生理盐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永生难忘。
那枚卵在接触盐水的瞬间剧烈颤动,然后迅速裂开。一只微小的丰年虾幼体挣扎着钻出来,但它与我们在盐沼中看到的完全不同——它的身体更加透明,内部结构异常复杂,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神经节有规律地搏动。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似乎有某种目的性地向着我的方向移动,尽管它根本没有视觉器官。
我下意识地将手指靠近玻璃片,想更好地观察这个小生物。就在我的指尖距离它仅几毫米时,一种清晰的感受突然涌入我的脑海——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原始的渴望,对盐分、对矿物质、对...更多生命形式的渴望。
我猛地缩回手,心跳如鼓。这不可能,一定是心理作用。
为了验证,我再次将手指靠近。那种感受又出现了,这次更加强烈,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我的接近提供了某种它需要的能量。
科学家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我拿出记录本,开始详细记录这个异常个体的特征和行为模式。它比普通丰年虾活跃数倍,不断在玻璃片上探索,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小时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体长不足2毫米的幼虾,竟然开始蜕皮成长。这个过程通常需要数天时间,但它只在短短一小时内就完成了三次蜕皮,体型增长到近1厘米。
它的外形也发生了微妙变化,身体两侧发展出更多鳃丝,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美丽,像是用半透明珊瑚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凌晨两点,我被帐篷外的骚动惊醒。原来我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陈工!快出来!”是小张的声音,充满恐慌。
我冲出隔间,看到实验室方向闪着异常的光芒。跑进主实验室帐篷,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王教授站在实验台前,双眼圆睁,表情呆滞。他手中拿着一个打开的样本瓶,里面是我们从盐沼采集的丰年虾样本。那些小生物已经不再是橙红色,而是变成了深沉的暗红,像是凝固的血液。
更可怕的是,它们正有节奏地发出脉冲式的光芒,每一次脉冲都伴随着那种熟悉的噼啪声。实验室的所有仪器屏幕上都闪烁着乱码,仿佛受到某种强烈干扰。
“教授?”我小心翼翼地靠近。
王教授缓缓转头,眼神空洞:“你听到了吗?它们在唱歌。”
我愣在原地:“什么歌?”
“进化之歌。”他的嘴角扬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它们想教我们。”
小张紧张地拉住我:“陈工,所有样本都开始异常活动。水质分析显示它们释放出一种未知的酶类物质,能够...能够改变其他生物的细胞结构。”
我心头一凛,突然想到脚踝上的红痕。拉起裤腿,我发现那圈痕迹已经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微微发光,与实验桌上那些丰年虾的脉冲频率完全一致。
“立即隔离所有样本!全员佩戴高级防护装备!”我下令道,声音因恐惧而沙哑。
但我们行动得太晚了。
一名技术人员突然尖叫起来,手中的试管掉落在地碎裂开来。里面的液体——被丰年虾污染过的盐水——溅到了他的手臂上。
几乎瞬间,他的皮肤开始起泡变红,那些溅到的区域迅速硬化,形成类似盐壳的质地。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痴迷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变化。
“它们在净化我,”他喃喃自语,“让我变得更完美...”
实验室陷入混乱。我强压恐惧,指挥还未受影响的人员将污染区域隔离,并将所有异常样本封存进特制容器。
过程中,我不小心划破了手套,指尖接触到一枚丰年虾卵。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传来,接着是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我的细胞在欢欣鼓舞地迎接这种变化。
我迅速冲洗消毒,但那种感觉已经烙印在我的神经系统中。
一小时后,我们终于控制住了局面。所有受影响人员被隔离观察,异常样本被双重密封。王教授和技术员的情况稳定下来,但他们的行为变得机械而呆滞,偶尔会喃喃自语一些听不懂的音节。
我独自坐在通讯帐篷里,终于修复了与总部的联系设备。屏幕上出现总部值班员的面孔时,我几乎要哭出来。
“这里是塔克拉玛干勘探队,代码delta-Seven,紧急情况报告。”我尽可能保持专业语气。
但就在我准备描述情况时,一阵强烈的脉冲式头痛突然袭来。那种熟悉的噼啪声在我脑中回响,接着是一个清晰无比的思想,不属于我的思想:
“不要说。学习。进化。”
我僵在原地,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值班员在屏幕上疑惑地看着我:“陈工?请讲,什么紧急情况?”
汗水从我的额头滴落。我知道我应该报告一切,这是程序,这是责任。但某种强大的本能阻止了我,那种本能来自于我脚踝的红痕,来自于我接触过虾卵的指尖,甚至可能来自于我吸入的每一口带有它们孢子的空气。
“陈工?请回答,信号不稳定吗?”
“没...没有紧急情况。”我听到自己说,声音陌生而平静,“只是设备故障报告,已经解决了。”
值班员看起来有些疑惑,但点点头:“收到。保持日常汇报频率。”
屏幕暗下去后,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我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撒谎?
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这种隐瞒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新生的好奇心。我想知道这些生物到底是什么,它们想要什么,它们能教我什么。
这种想法本身就应该让我惊恐,但它感觉如此自然,如此合理。
夜深人静时,我偷偷返回实验室,取回了一小瓶样本。在我的私人隔间里,我再次观察这些神奇而恐怖的小生物。
这次,我没有抵抗那种精神连接。当那种渴望的感觉再次涌现时,我主动回应了它。
涌入我脑海的不是语言,而是图像、感觉、直觉。盐分的流动,矿物的结晶,生命形式的适应与改变。我看到了沙漠之下的古老盐湖,那些水域中存在着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以这些丰年虾为核心,彼此连接,共享某种集体意识。
它们不是变异,而是进化。在极端环境中,它们发展出了某种群体智慧和生物能量交换能力。
而它们选择了我作为连接点,作为通向新世界的桥梁。
清晨时分,我在笔记本上疯狂涂画,记录下脑海中涌现的各种概念和图像。我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解决了许多长期困扰我的科学难题,但同时也产生了更多关于生命本质的可怕疑问。
小张敲门进入我的隔间时,我迅速盖上了笔记本。
“陈工,王教授他们...”他欲言又止,脸色苍白。
“他们怎么了?”我问,声音异常平静。
“他们不见了。隔离帐被从内部撕裂,监控显示他们...他们向着沙漠深处走了。”
我点点头,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事实上,在我的心底深处,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方向,就像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手脚一样。
“召集所有人,”我站起来,“我们要组织搜索队。”
小张疑惑地看着我:“但通讯已经恢复了,不应该先通知总部请求支援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感受到那些小生物在我意识深处的脉动。
“不,”我轻声说,“这是我们的责任。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因为在我的脑海中,一个声音——不,一个确知——正在低语。
它在告诉我确切的方向,那片血红色的水域正在等待着。
等待着更多食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