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19日, 农历八月廿八,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动土, 忌:开光、栽种。
我叫陈默,是邵阳市资江学校本部校区的一名普通体育老师。如果时光能倒流回昨晚,我或许还会因为带领孩子们在操场上尽情奔跑而充满成就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攫住心脏,四肢冰凉。
2025年10月19日,农历八月廿八。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动土;忌开光、栽种。当时只觉得是寻常一日,直到晚上临近十一点,手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鱼,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接连弹出的消息,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学校西边围墙塌了!连带部分操场!动静太大了!”
消息来自住在学校附近教职工宿舍的同事,紧接着是更多人的确认和惊呼。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冲到窗边,望向学校的方向。夜色浓重,看不到具体情形,但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
我立刻抓起手机拨打校长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和呼啸的风声(或许是警笛?)。校长的声音沙哑而急促:“陈默?你也知道了?情况不明,我们正在赶过去!初步确认……没有人员伤亡,万幸是晚上……”
没有人员伤亡。这五个字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我几乎停滞的呼吸重新续上。但校长接下来的话,却让另一种更沉重的恐惧砸向了我。
“坍塌范围不小,西边围墙全垮了,部分操场……还有,博学楼西侧墙角也受损了……”
博学楼……教学楼……西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眼前瞬间闪过白天时的画面——阳光明媚,我吹着哨子,带着三年级五班的孩子们就在那片操场的西侧上体育课。孩子们的笑声、追逐皮球的身影、还有那几个总喜欢靠着西边围墙阴凉处休息的小家伙……倘若,倘若这坍塌发生在白天,发生在我吹响集合哨,孩子们聚集在那片区域的时候……
我不敢想象。
那将不是一次意外事故的报告,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法挽回的灾难。会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在瞬间被砖石泥土吞噬?会有多少个家庭在顷刻间破碎?我,作为当时的授课老师,又将如何自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扶着窗框,才勉强站稳。喉咙发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每一寸骨骼,越收越紧。
那一夜,我几乎未曾合眼。窗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脑海里反复上演着虚构的、血肉模糊的惨剧,又无数次被“无人伤亡”的现实勉强拉回。这种极致的庆幸与极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天际泛起一丝模糊的青色,我再也按捺不住,套上外套,匆匆赶往学校。凌晨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心跳声在回荡。
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我就看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景象。红蓝闪烁的警灯撕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将学校周边区域映照得一片诡谲。校门口以及通往西侧的道路已经被拉起了严密的警戒线,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身影绰绰,神情肃穆。
校长、书记、副校长……所有校领导果然都到了,一个个面色凝重,站在警戒线外,正低声与几位看似执法部门负责人的人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我被拦在了警戒线外,和其他一些闻讯赶来的早起居民、教职工家属站在一起。警戒线内,是坍塌的禁区。借着晨曦微光和晃动的手电光柱,我能清晰地看到原本熟悉的景象已然大变。
长长的西边围墙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狰狞的、参差不齐的豁口,像是一道被强行撕开的伤疤。围墙下的部分操场连带地基整体下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坑,裸露的泥土、断裂的水管和扭曲的钢筋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更让人心头一紧的是博学楼的西侧墙角,那里明显缺失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灰色的墙体结构,仿佛被什么巨兽狠狠啃了一口。
然而,最吸引我目光的,却不是这地面以上的狼藉。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穿透人群的缝隙,投向了那个因坍塌而暴露出的、深陷于地下的巨大黑洞。
那绝不仅仅是地基塌陷形成的土坑。
坑壁并非自然的泥土,隐约可见规整的青砖垒砌的痕迹,尽管大多已经残破。在手电光的偶然扫过下,那黑暗的深处,似乎反射出一点不同于土石的光泽,幽深,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质感。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那不像是一个现代的建筑基础,更像……更像某种被岁月遗忘的埋藏。
人群开始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位穿着不同于普通执法人员、气质更为沉稳专业的人士在校领导和相关部门人员的陪同下,越过警戒线,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大坑边缘。他们拿着强光手电,对着坑内仔细照射、观察,低声交换着意见。
虽然隔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们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已经说明了问题。
那不是来处理地质灾害的工程师。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天光渐渐放亮,更多的细节暴露出来。那青砖垒砌的轮廓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一些复杂的、非装饰性的刻痕。坑洞的规模比最初想象的更大,深邃得仿佛通往地心。
终于,那几位专业人士结束了初步勘察,退回到警戒线附近,与等待的校领导及负责人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发现重大秘密的兴奋,尽管努力克制,但那激动的低语还是零星地飘了过来。
“……初步判断,是墓葬……规制很高……”
“……看形制和砖石年代,非常古老……”
“……需要立即上报,申请更高规格的考古支援……”
“……这,这可能是重大发现!”
墓葬?古老规制?重大发现?
这几个词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资江河畔,学校地下,竟然埋藏着古墓?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教授(后来我知道他是市里文史馆的权威,被紧急请来的)用一种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让我,也让所有听到的人浑身一震的名字:
“杨再兴!从目前发现的残存碑刻铭文和墓葬形制特征初步推断,这极有可能是……是杨再兴的墓葬!”
杨再兴?!
那个在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中,勇猛无比、血战小商河、令金人闻风丧胆的杨家将后裔?那个被誉为“百万军中第一人”的绝世猛将?
他的墓葬,竟然就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之下,在这资江之畔沉睡了近千年?
人群彻底哗然。校领导们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执法部门的人员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考古学家们的脸上则洋溢着发现珍宝的狂喜。
而我,陈默,站在喧嚣的人群边缘,却感到一股比之前后怕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寒意,从那个漆黑的墓穴中弥漫出来,丝丝缕缕,缠绕上身。
一段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传奇,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重见天日。
坍塌的不仅仅是围墙和操场,似乎还有某种横亘于阴阳、阻隔了时间的壁垒。
我望着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肃杀与不屈,正从那墓穴的深处,缓缓苏醒。
战意,不屈。
这真的是值得赞颂的英灵吗?还是……某种不该被打扰的恐怖开端?
天,彻底亮了。阳光照射在博学楼受损的墙角和新出现的巨大坑洞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考古队的大型设备和更多专业人员陆续抵达,开始正式接管现场。警戒线被加固,闲杂人等被要求远离。
我被疏散的人群推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片区域移开。
杨家将的英灵……赞颂?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昨晚11点的坍塌,或许并不仅仅是一场地质意外。那深埋地下的战意,在被现代机械和脚步惊扰了数十年后,是否终于无法忍受,选择了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