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一片虚无。
它粘稠、沉重,像浸透了墨水的棉絮,一层层包裹着我,试图将我拖向意识无法触及的深渊。但总有一些尖锐的东西,能刺破这层帷幕。
是声音。
并非巨大的噪音,而是细微的、持续的、不该存在于我这片私人领域的窸窣声响。
哗啦啦的流水声,极其克制,像是有人刻意拧小了水龙头。紧接着,是某种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规律而绵长,一下,又一下……那是拖把?抹布?在我光洁的地板砖上移动?
还有……开关柜门的轻微“咔哒”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沉嗡鸣,甚至……是垃圾袋被束紧时,塑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我逐渐复苏的神经末梢上。
他还没走。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我试图挣扎的四肢百骸。恐惧并没有因为昏迷而消散,反而在意识回笼的这一刻,变本加厉地滋生、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仅在,他还在……活动。在我的家里,像在自己家一样,进行着某种……清理?
巨大的荒诞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我。一个闯入者,一个抢劫犯,在得手之后,没有立刻逃离现场,反而留下来,打扫卫生?
这超出了我对“犯罪”的所有认知。这不再是简单的掠夺,这是一种侵入骨髓的践踏,一种对我私人领域最极端的亵渎。他不仅在拿走我的财物,他还在试图抹去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形的幽灵,从未踏足此地。
而我,成了这个恐怖剧目中,被迫沉睡的囚徒,无助地躺在自己的牢笼里,聆听入侵者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
我想动,想睁开眼睛,哪怕只是确认一下自己身在何处,是否安全。但眼皮重若千斤,身体像被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安眠药的药力仍在顽固地发挥着作用,将我的意识囚禁在一个半醒半梦的牢笼里。我能感知到外界,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如同一个被困在自己躯壳里的旁观者。
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而扭曲。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听着那些细微的声响在我家的不同区域移动——客厅,厨房,甚至……可能靠近卧室门口。
他会进来吗?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如果他发现我醒了呢?那杯水里的药量,难道不够他预期的时间?他会不会……再给我灌一杯?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我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尽可能显得均匀、绵长,模仿着深度睡眠的状态。每一口空气的吸入和呼出,都变得无比艰难,生怕一丝一毫的异样会引起他的注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我感觉那声音大得足以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那些清理的声音,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背景音。它代表着一个冷静、缜密、且心理极度异常的犯罪者。他不仅不慌乱,甚至享受这个过程?或者,这仅仅是他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听到卫生间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寂静,这寂静比那些声响更令人窒息。他是在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吗?
紧接着,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声音传来。
是……纸箱摩擦的声音?或者说,是木质板材相互挤压、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很轻微,但在这死寂的衬托下,异常清晰。那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我的客厅里。
他在干什么?打包剩下的东西?可我家并没有那么多需要用到箱子的物品。
那个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在进行某种组装或者拆卸。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彻底的、绝对的寂静。
他走了吗?
我不敢确定,依旧僵硬地躺着,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恐惧让我失去了对时间的基本判断力。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煎熬逼疯时,我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很远处的“咔哒”声。
那是我家大门的门锁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巨大的 relief 和更深的虚脱感同时袭来。但我依旧不敢动。这会不会是他的试探?他会不会就守在门外,等着我确认安全后自投罗网?
我在床上又躺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确认外面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声响,直到身体的麻痹感稍微退去,求生的本能才终于压过了恐惧。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挣扎着,几乎是滚下了床,手脚并用地爬到卧室门口,颤抖着将房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睡衣。
安全了吗?
暂时……似乎是安全了。
但我家的客厅,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真的把一切都“打扫干净”了吗?
那个男人,那个如同幽灵般出现,又如同幽灵般消失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为什么要在犯罪后做那些事情?
还有,那个最后听到的,奇怪的,像是箱体摩擦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谜团和更深层次的不安所取代。
我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那个男人留下的,不仅仅是丢失的财物的空洞,还有一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被彻底入侵的恐惧。他像一滴墨汁,滴入了我生活的清水,即使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那深处的污浊,却再也无法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