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叶教授的沉默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我心头。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异常的凝重:“鸟巢蕨?山苏?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教授,我这边……遇到了一些情况,可能和这种植物有关。非常……违反常理的情况。”我尽量斟酌着用词,不想一开始就被当成疯子。
“电话里说不清楚。”叶教授打断我,语气果断,“你那边是不是最近有很多人偷割这种植物?”
我心里咯噔一下:“您怎么知道?”
“唉……”叶教授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某种“果然如此”的意味,“看来不是我多虑。你明天能来我这一趟吗?带上你所说的‘违反常理’的证据。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官方机构。”
他的谨慎让我更加不安。约好了时间和地点——他在市郊的一个私人植物研究温室——我挂了电话,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带着那个锁着暗绿色粘稠物的证物袋,驱车前往市郊。叶教授的温室隐藏在一片不起眼的苗圃后面,位置僻静。推开温室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泥土、腐殖质和无数奇异植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叶教授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穿着一件沾满泥土的工装裤,正蹲在一丛长势奇特的紫色苔藓前记录着什么。
“教授。”我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跟他走。我们穿过层层叠叠、形态各异的植物,来到温室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隔间。这里的光线被调节得有些昏暗,温度也略低。
然后,我看到了它。
一株被特殊合金栅栏围起来的、异常高大的鸟巢蕨。它比我在绿化带见过的任何一株都要大上两倍不止,叶片墨绿近乎黑色,油亮得反光,中心那个“鸟巢”结构深邃得仿佛连通着另一个空间。最让人心悸的是,它周围的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但我绝不会认错的——幽绿色光芒。
“这……”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如你所见,一株‘觉醒’的个体。”叶教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或者说,一个成熟的‘巢穴’。”
“巢穴?觉醒?”我捕捉到这两个危险的词汇。
“你带来的东西呢?”叶教授没有直接回答,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掏出那个证物袋。他接过去,走到一个工作台前,打开特殊的照明和显微镜。当他将那一小点暗绿色粘稠物放在载玻片上观察时,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活性孢囊集群……已经开始惰化了,但能量反应还在。”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看向我,“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个?有没有接触皮肤?”
“没有,我一直戴着手套。”我被他凝重的语气吓到了,“这是……从一株被剪断的鸟巢蕨断口处收集到的。在那之前,我亲眼看到那株植物……它发光,伸出藤蔓,把一个人……拖走了。”
我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感觉轻松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叶教授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沉痛。他示意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叶尘,你看到的,不是幻觉。”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鸟巢蕨,或者说,我们称之为‘巢蕨’的这类生物,它们并非地球的原生种。”
我屏住了呼吸。
“根据我这些年零星收集到的古籍残卷和野外考察,它们可能来自天外,或者……是某个远古失落文明的造物。它们以一种孢子的形式存在,极其微小,可以随着陨石、气流甚至鸟类传播。平时,它们处于‘休眠’状态,表现出来的就是普通的观赏或食用植物特性。”
“那……觉醒的条件是什么?”
“能量,以及……刺激。”叶教授指向那株被隔离的鸟巢蕨,“它们需要一种特殊的生命能量来激活和成长。这种能量,在平时它们可以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土壤养分缓慢积累,但效率极低。而最直接、最有效的能量来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是来自于‘掠夺者’——也就是试图伤害、采摘它们的智慧生命体,比如,人类。”
我回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男人剪下叶片的动作。“所以,偷割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刺激和……献祭?”
“可以这么理解。”叶教授点点头,“当它们感受到被攻击、被掠夺的威胁时,会瞬间激活防御和捕食机制。你看到的发光,是能量激荡的外在表现;那些藤蔓,是高度活化的植物组织,兼具动物肌肉的收缩性和植物的再生能力;而那种‘沙沙’声……”
他走到隔离栅栏前,指着那株巨大的鸟巢蕨中心:“是它们内部能量流动,以及……消化吸收时产生的震动频率。”
消化吸收!这个词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它们把抓到的……人,怎么了?”
“拖入‘巢’中,分解,吸收。”叶教授的语气冰冷而残酷,“生命体蕴含的生物能、记忆、情感波动……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它们的养料,加速它们的成长和……繁殖。”
他指了指我带来的证物袋:“你收集到的,就是它们在捕食状态下,分泌出的‘消化引导液’的一部分,里面含有高度浓缩的活性孢子和能量聚合体。如果接触到活体皮肤,它们可能会尝试寄生。”
我感到一阵后怕,冷汗涔涔。
“繁殖?它们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叶教授的脸色无比难看,“一个成熟的、完成过至少一次成功捕食的‘巢穴’,其繁殖能力会呈指数级增长。它们不再仅仅依靠孢子,还能通过根系网络,如同真菌菌丝一样,在地下悄无声息地蔓延,同化周围的普通植物,或者直接在土壤中孕育新的‘幼巢’。你看到的绿化带,可能下面早已盘根错节,布满了它们的网络。”
我想象着城市下方,无数幽绿色的根须如同血管般蔓延,连接着一个个潜伏的“巢穴”,不寒而栗。
“必须立刻清除它们!全部清除!”我激动地站起来。
“清除?谈何容易。”叶教授苦笑,“第一,你怎么向公众和政府解释?说绿化带吃人?第二,你知道它们的根系网络有多深多广吗?粗暴的挖掘和焚烧,可能会刺激它们提前爆发,释放出海量孢子,造成无法想象的灾难。第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忧虑:“我怀疑,市政部门当初引种这批鸟巢蕨,并非偶然。它们的观赏性、易成活,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精心设计的‘伪装’,目的是为了让它们能顺利地、大规模地融入人类城市的环境基础之中。”
“你是说……有某种意志在背后推动?”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我不知道。”叶教授摇摇头,“可能是某个疯狂的组织,也可能是……它们自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集体意识。但无论如何,现状已经非常危险。最近偷盗行为的激增,等于是在给这些沉睡的‘巢穴’持续投喂,加速它们的‘觉醒’和扩张。昨晚那个人的失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想起监控里那个男人诡异的消失方式,想起白天依旧络绎不绝的偷菜贼,想起同事们对此一无所知的抱怨……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我们需要更了解它们。”叶教授目光坚定起来,“找到它们的核心弱点,找到安全有效的清除方法,或者……找到与背后可能存在的‘意志’沟通的方式。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极其谨慎的行动。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发现,普通物理伤害对成熟个体效果有限,火焰有一定效果,但风险太大。或许特定的声波频率、电磁脉冲,或者某种化学抑制剂……”
他陷入了沉思。
离开叶教授的温室时,天色已近黄昏。我回头望去,那片看似普通的苗圃和温室,在我眼中已然成了一座对抗未知恐怖的前哨站。
回到市区,华灯初上。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人们行色匆匆,为了生活奔波。没有人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他们身边习以为常的绿化带中,潜伏着怎样的危机。
我开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目光扫过路边的每一丛鸟巢蕨。它们依旧静默,在城市的灯光下呈现出与夜晚不同的温顺姿态。但我知道,那只是假象。在那些层层叠叠的叶片之下,在深邃的“巢穴”中心,幽绿的光芒或许正在积蓄,等待着下一个无知无觉的“访客”。
偷盗绿化带的行为还在继续。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我甚至看到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对着路边的鸟巢蕨拍照,其中一个还伸手想去触摸那油亮的叶片。
“别碰!”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厉声喝道。
那几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我,随即露出不满的神色。
“神经病啊!”其中一个嘟囔了一句,拉着同伴走了。
我无力地靠在方向盘上,感觉自己像个试图阻挡洪流的傻瓜。我不能说出真相,无法有效阻止,甚至无法提醒。
对讲机里又传来消息,另一个片区发现绿化带被大规模偷割,秃了一大片,让我们支援处理。
我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作为执法者,我依然要去处理这些“案件”,维持表面的秩序。但我知道,我真正的战场,已经不再是那些偷菜贼,而是这片正在悄然“活”过来的城市本身。
叶教授的研究需要时间,而时间,正在被那些贪婪的手和潜伏的“巢穴”一点点吞噬。
夜幕再次降临。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它依旧繁华,依旧充满活力。
但在那光鲜的表象之下,一种幽绿色的、无声的蔓延,正在悄然进行。
它们潜伏在绿化带里,潜伏在人们的无知和贪婪背后,等待着。
等待着下一个被欲望驱动的灵魂,等待着下一次“收割”的盛宴,也或许……是在等待着某个最终时刻的来临。
而我和叶教授,是两个偶然窥见真相的蝼蚁,试图在末日般的阴影降临前,找到一丝渺茫的曙光。
路,还很长。而夜晚,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