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依旧清静,只是谢知奕派来的护卫悄然增加了些,远远地守在巷口,如同沉默的影子,不再打扰院内的安宁。
谢知奕许是因那日的冲突,或是朝中局势愈发紧张,来得愈发少了。
但每隔几日,总会有东宫的内侍送来东西,有时是几卷新搜罗来的、关于各地风物或奇闻异事的杂书,有时是几样时令的鲜果,依旧体贴,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仿佛怕再次给她带来麻烦。
若离对此并无所谓。
她近日的兴致,更多地被沈珏引到了“酿”之一事上。
那日沈珏兴冲冲地跑来,说他家城外的别庄里,有几株老桂花开得正好,香气浓郁至极,用来酿“桂花酿”是绝佳的原料。
“姑娘若有兴趣,不如随我去庄子上看看?就在西山脚下,景致也好,比城里清凉多了。”沈珏眼睛亮晶晶地发出邀请,脸上满是期盼。
若离正翻看着一本前朝酿酒古籍,闻言,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沈珏因期待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去城外庄子上看看酿酒的过程?这倒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略微沉吟,便点了点头:“可。”
沈珏顿时喜出望外,连忙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备好马车来接姑娘!”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一辆看似朴素、内里却极为舒适宽敞的马车便停在了小院外。
若离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便上了马车。
沈珏亲自在一旁照料,神情雀跃,如同要去春游的孩童。
马车驶出城池,沿着官道向西山方向行去。
秋日的田野,稻谷已黄,一片丰收在即的景象。
远山如黛,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空气清新而凉爽。
沈家的别庄果然依山傍水,景致清幽。
庄内引了活水,形成小小的池塘,几株高大的桂树临水而立,金黄色的碎花密密匝匝,香气馥郁得几乎化不开,远远便能闻到。
沈珏像个殷勤的小主人,引着若离参观了他特意辟出的、用来试验酿酒的小作坊,里面各种器具一应俱全。
他指着几个正在发酵的酒缸,兴致勃勃地讲解着不同酒曲的差异,以及控制温度、时间的诀窍。
“这桂花酿,关键在‘凝香’。”
沈珏一边指挥着庄仆小心地采摘带着晨露的桂花,一边对若离说道,“不能直接投入酒中,需得用蜜渍过,待其香气与甜味充分释放,再与酒液混合,方能使酒香与花香交融,回味悠长。”
他说得专注,手下动作麻利,与平日里那跳脱的模样判若两人。
若离安静地听着,看着他将采集来的桂花细细筛选,与上等的蜂蜜一层层铺在陶罐中。
那专注的神情,竟有几分动人的光彩。
午间,庄仆准备了简单的饭食,多是山庄自产的菜蔬和河鲜,滋味清爽自然。
饭后,沈珏又献宝似的取出几小坛他往年酿的、不同年份的桂花酿请若离品鉴。
从初酿的清新活泼,到三年陈的醇和甘润,再到一坛埋藏了五年、色泽已呈琥珀色的老酒,入口绵厚,桂香沉潜,余韵无穷。
若离细细品味着其中的差异,感受着时间赋予酒液的魔力。
“酿酒如修行,急不得,也躁不得。”她放下酒杯,淡淡点评了一句。
沈珏闻言,若有所思,随即用力点头:“姑娘说得是!我以前总想着快点出新酒,现在才慢慢明白,等待本身就是酿酒的一部分。”
他在若离面前,似乎总能迅速领会那些简洁话语中的深意。
夕阳西下时,马车才载着若离返回城中。
沈珏还送了她一小罐刚渍好的桂花蜜,说是等过些时日,便可用来调酒或做点心。
回到小院,已是暮色四合。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那只画眉鸟在笼中扑棱着翅膀。
若离将那小罐桂花蜜放在窗下的矮几上,罐身还带着山间微凉的秋意。
她站在院中,能感觉到巷口那些沉默护卫的气息,也能隐约感知到,城外西山的方向,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视线,曾短暂地掠过这辆归来的马车。
是玄寂。
他果然还在那里。
若离并未在意。
今日的庄中之行,让她对“酿造”之事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那经由时间与人力催化,从寻常米粮、花果中蜕变出千般滋味的过程,确实蕴含着某种接近“道”的韵律。
她更感兴趣的,是沈珏在讲述酿酒时,眼中那种纯粹的光彩。
那不掺杂权势算计,不涉情爱纠葛,仅仅是对创造美好事物的热爱与专注。
这种纯粹,在谢知奕的深沉与玄寂的执拗之间,显得格外清新。
秋露渐重,夜风带上了寒意。
若离回到屋内,点亮了灯盏。
昏黄的光晕下,她翻开那本酿酒古籍,指尖拂过关于“冬藏”、“春发”的记载。